包坤年立即開啟酒櫥,拿出一套高腳玻璃杯,兩瓶通化的葡萄酒。這一套朱自冶不說我也懂了,開始的時候不能喝白酒,以免舌辣口麻品不出味。可我就想喝白酒,我學會喝酒是在困難、苦悶的時刻,沒有六十四度不夠味。
包坤年替大家斟滿了酒,玻璃杯立刻變成了紅寶石,殷紅的顏色透出誘人的光輝。葡萄美酒夜光杯,那製作夜光杯的白玉之精也可能就是玻璃。
包坤年是副會長,斟完了酒總要講幾句的,為了要突出朱自冶,多講了也不適宜,便舉起筷子來帶頭:“同志們請吧,請隨意……”
朱自冶也不想為別人留點面子,煞有其事地制止:“不不,豐盛的酒席不作興一開始便掃冷盆,冷盆是小吃,是在兩道菜的間隔中隨意吃點,免得停筷停杯。”說著便把頭向窗外一伸,高喊:“上菜啦!”
隨著這一聲叫喊,大家的眼睛都看住池塘的南面,自古君子遠庖廚也,廚房和書房隔著一池碧水。
電影開幕了:孔碧霞的女兒,那個十分標緻的姑娘手捧托盤,隱約出現在竹木之間,幾隱几現便到了石板曲橋的橋頭。她步態輕盈,婀娜多姿;橋上的人,水中的影,手中的盤,盤中的菜,一陣輕風似的向吃客們飄來,像現代仙女從月宮飯店中翩躚而來!該死的朱自冶竟然導演出這麼個美妙的鏡頭,即使那托盤中是裝的一盆窩窩頭,你也會以為那窩窩頭是來自仿膳,慈禧太后吃過的!
托盤裡當然不是窩窩頭,蓋缽揭開以後,使人十分驚奇,竟然是十隻通紅的番茄裝在雪白的瓷盤裡。我也愣住了,按照蘇州菜的程式,開頭應該是熱炒。什麼炒雞丁,炒魚片,炒蝦仁等等;第一隻菜通常都是炒蝦仁,從來沒見過用西紅柿開頭!這西紅柿是算菜還是算水果呢?
朱自冶故作鎮靜,把一隻只的西紅柿分進各人的碟子裡,然後像變戲法似的叫一聲:“開!”立即揭去西紅柿的上蓋:清炒蝦仁都裝在番茄裡!
人們興趣盎然,紛紛揭蓋。
朱自冶介紹了:“一般的炒蝦仁大家常吃,沒啥稀奇。幾十年來這炒蝦仁除了在選料上與火候上下功夫以外,就再也沒有其他的發展。近年來也有用番茄醬炒蝦仁的,但那味道太濃,有西菜味。如今把蝦仁裝在番茄裡面,不僅是好看,而且有奇味,請大家自品。注意,番茄是隻碗,不要連碗都吃下去。”
我只得佩服了,若干年來我也曾盼望著多給人們炒幾盤蝦仁,卻沒有想到把蝦仁裝在番茄裡。秋天的番茄很值錢,丟掉多可惜,我真想連碗都吃下去。
唔,經朱自冶這麼一說,倒是覺得這蝦仁有點特別,於鮮美之中略帶番茄的清香和酸味。丁大頭說得不錯,人的味覺都是差不多的,不像朱自冶所說有人會食而不知其味。差別在於有人吃得出卻說不出,只能籠而統之地說:“啊,有一種說不出的好吃!”朱自冶的偉大
就在於他能說得出來,雖然歪七歪八地有點近於吹牛,可吹牛也是說得出來的表現。在盡情的享受和娛樂之中,不吹牛還很難使那近乎呆滯的神經奮起!
“仙女”在石板曲橋上來回地走著,各種熱炒紛紛擺上檯面。我記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只知道三隻炒菜之後必有一道甜食,甜食已經進了三道:剔心蓮子羹,桂花小圓子,藕粉雞頭米。
朱自冶還在那裡介紹,這種介紹已經引不起我的興趣,他開頭的一筆寫得太精彩了,往後的情節卻是一般的,什麼芙蓉雞片、雪花雞球、菊花魚等,我們店裡的選單上都有的。
人們的讚歎和頌揚也沒有停歇:
“朱老,你的這些學問都是從哪裡得來的?”
“很難說,這門學問一不能靠師承,二不能靠書本,全憑多年的積累。”
“朱老,你過了一世的快活日子,我們是望塵莫及。”
“哪裡,彼此彼此,‘文化大革命’和困難年也是不好過的。”
“算啦,那些事情都過去了,吃吃!”
“是呀,將來到了共產主義,我們大家天天都能吃上這樣的菜!”
我聽了肚裡直泛泡,人人天天吃這樣的菜,誰幹活呢,機器人?也許可以,可是現在萬萬不能天天吃,那第五十八代的機器人還沒有研製出來哩!
“老高。”
“ ……”
“你為什麼不說話呀,像朱老這樣的人才你以前一點兒也不知道嗎?”
“知道,我很早便知道。”
“那你為什麼不請他去指導指導,把你們的飯店搞搞好。”
“請……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