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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昀的心一下子沉落下來:熙朝九位阿哥王爺為爭嫡反目為仇,魚龍翻覆雷霆大作數十年才得平息,他自幼讀雍正的《大義覺迷錄》就知之熟捻了。卻不知這方寸幕後還有過這樣一場鬩牆惡鬥!但他此刻更不知乾隆因何提起這段往事——這是國家不幸,也是家醜,怎麼回話呢?
十三 說宮變紀昀布誠心 憾紀律提督整衙務
紀昀畢竟天分極高機敏過人,心裡一陣緊思量己回過神來,一撩袍角跪了下去,說道:“記得皇上御極之初,即下旨令天下收繳《大義覺迷錄》,同時詔告天下‘從此以寬為政’。臣以為不是這本書有違礙失實之處,恰恰是為它大真太實了,與皇上以寬為政仁施天下大旨有所不合。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即合大道,亦不可對下愚言之,何況此類天家勃谿內廷爭角?臣願皇上從此不言此事,臣亦從此緘口。我皇上誠孝通天,仁義遍施寰字,內外法度肅然,天下境內隆治。宗室藩籬敦睦,不宜以無謂之思致勞聖躬之神,則是天下之福,臣工之福,皇子阿哥之福!”
“你起來,這又成了奏對格局了。”乾隆笑道:“你是朕的心膂股肱麼,朕隨意說說的,就這麼鄭重其事起來。”紀昀沒有起身,叩頭又道:“皇上,君無戲言。”乾隆“嗯”了一聲,又道:“起來吧。”
紀昀小心爬起身來,正要轉換題目岔開了說話,乾隆又道:“風起於青萍之末。也不是朕在這裡無病呻吟。聖祖何等天縱英明,晚年只作了一件事,就是《洪範》五福裡的‘終考命’!就是阿哥,八叔、九叔、十叔從根上說難道是壞人?大利當前形格勢禁,不得已就進了鋼網鐵陣。朕跟前這些阿哥,沒有早早給他們差使,一來朕身體康強,用不到他們,二來‘差使’就是‘權’,給他們權太早,就容易結黨生事。但總歸不讓他們辦差,到頭來就會變成一群一無所能的廢物、飯桶,或者像李後主那樣的,只會吟風弄月的亡國之主——你說這事何其難也!”
紀昀至此才大悟了,乾隆特特留下自己,是要諮詢這麼一件特大政務。這固然是人臣難遇的信任遭際,但也事關天家骨肉親情,一言之失即是萬劫不復之禍!秦二世胡亥之變,蒙恬受難;漢七國之亂,晁錯遭誅;說到根上,岳飛慘死風波亭,秦檜只是參贊,真正的原由是宋高宗懼怕這位將軍迎回徽欽二宋……自古往這種事裡攪和的,十有八九不得善果,其中也不乏才智卓越的賢勇之士!他皺眉思量良久,從容說道:“皇上,此種大事唯是聖躬獨裁,外臣豈敢妄作迷言,既蒙皇上垂愛器重,臣有點駑鈍想頭直奏不隱。皇上慮得太深了——康熙朝與乾隆朝是大不相同的,不宜等量齊觀。”
“哦?朕事事法天敬祖,以聖祖之法為法,怎麼‘大不相同’?”乾隆問道。
紀昀一頓首,說道:“歷朝各代興替,稱祖皇帝的只有一位,但我朝卻有三位。太祖是肇基之祖,世祖是開創之祖,聖祖名為守成,實同開創,所以也稱為‘祖’。皇上萬年之後,只能稱‘宗’,這就是不同。”他抬頭看看,見乾隆笑容呆滯,一個微笑接著說道:“皇上不必為‘宗’字懊喪,其實史上最為出類拔萃的倒是唐太宗——大凡祖皇帝所遇,都是烽煙四起、天下放蕩之時。撲滅各路諸侯,收伏天下英雄,粗定太平。因為收拾金甌破碎,接的是民不聊生的爛攤子,所以容易見功。我皇上繼聖祖世宗謨烈,發太祖世祖餘緒,接的是如花似錦的大好江山。入知創業難,孰不知守成發揚更難!皇上文治漢唐之下無與倫比,武功直追世祖聖祖,英明天縱千古一帝已成定論。這就與聖祖大不相同。這是一。”
“嚯,還有二?”乾隆仍在笑,但都已不再“呆滯”。
“不但有二,還有三。”紀昀定住了心,更說得暢若流水:“聖祖早立太子,請阿哥協理辦差,各擁重權,當時三藩之亂,繼有準葛爾之變,且有臺灣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