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舊順勢問道:“先生何謂也?”
蒯徹不急不忙地為韓信閉了一下房門,於是便正經說開了:“呵呵,大王乃聰明人也,何須通再多言……想那當日,天下初發難之時,憂在亡秦而已,故諸侯彼此戮力而同心。今番楚、漢分爭,使天下之人無不肝膽塗地,父子骸骨暴(露)於中野,不可勝數……楚人起彭城,轉鬥逐北,乘利席捲,威震天下;然兵困於京、索之間,迫西山而不能進者,乃三年於此矣……”
“是該讓天下人得太平的時候了,天下洶洶不平,我輩之恥……”韓信竟有些裝起傻來。
“呵呵,大王聽在下把話講完。楚人既已殫精竭慮如此,而今漢王又豈不然乎?漢王雖將數十萬之眾,據守於鞏、洛間,並阻山河之險,及一日數戰,卻無尺寸之功,更甚者折北不救,狼狽已極……此所謂智勇俱困者也。而百姓受之牽累、罷極怨望,無所歸倚,以在下料之,其勢非天下之賢聖出,則固不能息天下之禍也……”
韓信應該就是他所代指的這位所謂的“賢聖”吧,他不免有些自喜,不過還是讓蒯徹說了下去。
“當今漢王、項王兩主之命,都操在了大王您的手裡,這是三歲小兒也看得明白的道理……大王為漢則漢勝,與楚則楚勝,而大王誠能聽在下之計,則莫若兩利而俱存之,乃三分天下,鼎足而居,楚、漢既已困極如此,其勢莫敢先動,諸侯罷兵,各得其所,如此方不失為明智之舉……若不然,則以大王之賢聖,又有甲兵之聚,據強齊,從趙、燕,出空虛之地而制其後,因民之慾,西向而為百姓請命,則天下風走而響應矣,孰敢不聽!如是,再割大弱強以立諸侯,諸侯已立,天下服聽,而歸德於齊,則大王之不世鴻業乃成……況且,齊國本就擁有霸主之基,又有膠、泗膏腴之地,(大王)深拱揖讓,招才納賢,則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拜於齊矣……在下更聽聞‘天與弗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願大王熟慮之!”
其實,蒯徹的意思便不外乎乃是先讓韓信坐收三分漁利,然後再乘勢稱霸天下、為天下之共主,以齊國甲兵之盛、人才之旺、時勢之助,則應該不難達到目的,如此對於天下企盼和平安寧的老百姓也都有好處;否則功高主震,還反添禍患。可是,這韓信實在不忍心背叛劉邦,更不奢求什麼成就一番似周天子一般的萬世基業,他曉得自己還沒受上天寵幸到如此地步。於是,待他沉默了半晌之後,一如他先前所回覆武涉的:“漢王遇我甚厚,本王豈可向利而背義乎?實不祥也……”
而那蒯徹卻很有些不以為然地反駁道:“大王多慮!想當初,常山王張耳、成安君陳餘為布衣之時,相與為刎頸之交,其情義何等深厚!只可惜後來竟反成仇讎……這亦是大王所聞也:二人因張黶、陳澤之事而互相懷疑,起先成安君逐北常山王於危亡之地,最後大王又助常山王殺成安君於泜水之南,乃至於頭足異處。大王不妨再一思之:此二人昔日相與(為友),親密無間,天下之至歡也,然而卒相攻殺,何也?既在高位,又患生於多欲而人心難測也……”
“先生此言甚為有理,然那不過區區之事而已,實在事出有因。”
“不然吧。而今大王您欲行忠信以厚交於漢王,然必不能強固於張、陳二君之相與交誼也,而事多又大於張黶、陳澤者,乃致將來之相互猜忌,非偶然也;故在下以為大王若一意親信漢王,以為到頭來不會同您反目,亦誤矣!竊為大王所不取也……再想那當初,越國大夫文種獻奇計而使得越國在吳越爭霸之中,一番委曲求全而終於反敗為勝,才成就了越王勾踐的霸主之業,可是到頭來呢?文大夫卻竟也難逃(猜忍)勾踐之毒手,誠所謂: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獸盡而獵狗烹……願大王三思!”
此番韓信才略有所動,但他深信那劉邦非勾踐之輩,何至於如此絕情也。
而那蒯徹卻繼續煽惑道:“夫以交友言之,則不如張耳之與成安君者也;以忠信言之,則不過大夫文種之於勾踐也,此二者足以觀矣(可見一斑)!願大王深慮之……且在下又聽聞‘勇略震主者身危,功蓋天下者不賞’,而今大王戴震主之威,挾不賞之功,歸楚,則楚人不信;歸漢,則漢人震恐。大王您寧有他途?”
蒯徹頗費力氣的一番話終於說得韓信動容了,最後他表示要好好考慮幾天:“嗯,先生別在說下去了,就讓本王先好好考慮一下吧。”
性格即命運,這似乎是很難琢磨但又讓人靈心可感的東西。是環境乃至人生際遇最終造就了人的性格,同樣的,巨大的成功也會容易喚起人們對於弱者的憐憫、寬柔之心。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