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傻子,萬一他捅你一刀呢?又沒有咱家腳踏車……”
誰家的丈夫在他太太心中都比別人家的腳踏車值錢。世人啊,原諒她吧。
我就躺下了。太太好像怕我再離開似的,緊緊抱住我。
我回想那個保安j,心裡越來越不安。此時,他正在風中游蕩。人們都進入了夢鄉,只有他不睡覺。他沒有腳步聲,也不咳嗽。他遊蕩在人們夢的外面。
他隨時都可能趴在我家的窗戶上,尋找一個漏洞,或者他自己製造一個漏洞,小小的,足夠了,然後,靜靜地觀看著熟睡的我和熟睡的太太……
天亮了,天還是那麼藍。
草坪和花圃都溼漉漉的,那是露水。
一兩個老人在晨煉。
很靜,只有太陽昇起的聲音,樹木伸懶腰的聲音,鳥兒撲翅的聲音。
我開車出了王爺花園。
我似乎忘了昨夜的恐懼,想著今天的談判。我要跟一個出版人——就是書商——談價錢,這是大事。我在心裡想著技巧,怎樣套更多的錢。
有一個蒼老的女人,她的頭髮很髒,牙齒又黃又黑,她推著平板車在王爺花園大門外朝裡面張望。她是撿破爛的。
物業公司不允許這些人進入住宅區。這是對的,這些人明著撿,暗著偷。如果不阻攔,那我們房主太不放心了。
有一次,這個撿破爛的女人溜進住宅區,拿了不該拿的東西(一條舊褲子,不知道從誰家的陽臺上被風颳下來,掉在地上)。她被保安追得披頭散髮地亂跑,跑得像220伏特的電一樣快……
平板車上還坐著一個小女孩,大約三四歲的樣子,專心致志地啃一個麵餅子。不知她是那女人的女兒還是那女人的孫女,因為我判斷不出那女人的年齡。
有時候,王爺花園的工人推著清潔車走過來,會給她一些破爛。和她一樣,那些工人也是窮人,互相幫一下。
五、孩子
我兒子三歲半,叫紅燈。
我小時候也叫紅燈。
他最近一直在東北奶奶家。我和太太都太忙了,顧不上照顧他。可是,太太想他想得不行,我只好飛回東北把他空運回來。
一路上,他都在給我講武松打虎的故事——我無知的母親,只會這一個故事,根本不像一個作家的母親。算了,我不提她的名了。
“武松在景陽岡那疙瘩喝完第二碗酒,把嘴巴子一抹,對店小二說——再來一碗!店小二忙說——客官,您不能再喝了!武松大怒——你少磨嘰,快拿酒來!……”才半年,紅燈的兒子紅燈已經滿口東北話了。
兒子到家後,太太一週沒上班,專門陪他玩,差點把北京好玩的地方都玩遍了。
有一天,我和太太帶兒子吃飯回來,把車停好,抬頭又看見那兩隻很大的鳥,落在我家的木柵欄上,咯咯叫。
兒子說:“它們找不到媽媽了。”
我說:“紅燈,假如你找不到媽媽了,怎麼辦?”
他說:“找警察叔叔。”
太太滿意地說:“真聰明。”
拐過牆角,我在暮色中看見了那個保安j。他正蹲在地上,和一個孩子說著什麼。他的手撫摸著那個孩子的臉蛋。
我和他離得很遠,但是他抬頭看見了我,他就一直那樣看,像蜥蜴。
兒子指著他,興高采烈地說:“看,警察叔叔!”
太太把兒子抱起來,小聲說:“他是保安。”
“保安是幹什麼的?”兒子覺得這個世界很複雜。
太太說:“保安也是保護我們安全的人。”
“那我找不到媽媽,也可以找他幫忙了?”
“可以吧。”太太不太堅定地說。
這天,我剛走到家門口,就看見j號樓2門前站著幾個人,好像出什麼事了。
有一個打扮得榮華富貴的年輕女人焦急地說:“剛才他還在這樓下坐著呢!”
一個遛狗的老太太問她:“到噴泉那裡找了嗎?”
“找了,四周都找了,沒有!”年輕女人說。
還有兩個清潔工,其中一個說:“我一直在這裡掃地,沒看見有人……”
年輕女人大聲喊:“保安!保安!”
我走過去問了問,原來她父親不見了。那老頭有痴呆症。他半個小時前下樓來,現在竟然不見了。
一個白班保安跑了過來,他問清了情況,立即協助年輕女人尋找那失蹤的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