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被殺,先帝的血脈便只剩下六皇子,文武百官除了擁立他登基,還能有什麼別的選擇?他們這些官員、在前線浴血奮戰的將士和終究將會知道篡改遺詔之事的百姓再也不用選擇陣營,大唐再也不會分裂。
不用選擇便是最好的選擇。其實這個道理誰都懂,卻不是誰都能替大唐做出這個決定,只有寧缺可以做,因為只有他敢這麼做。
篡改先帝遺詔,那便是叛國,人人得而誅之,即便是新帝和公主殿下,亦不能逃脫唐律的審判,然而真在現實中發生這種事情,誰敢隨意誅之?
只有寧缺。沒有給李琿圓任何辯解懇求的機會,沒有給任何人留下思考的時間,便一刀砍了下去,是為不教而誅。
這個簡單的揮刀動作,展現了他極為冷靜甚至冷酷的思維方式,代表了著書院對大唐皇權的極度漠視,令人不寒而慄。
現在大唐的大臣和將軍們還能做什麼?寧缺看似大逆不道的作法,可以在唐律上找到鐵一般的依據。誰敢說他刺駕?最關鍵的問題在於。即便有人這樣想,在如今的局面下,誰敢觸怒書院這座唐國最後的大山?
群臣看著御椅旁的寧缺。看著血泊中陛下的屍身,臉上的神情異常複雜,憤怒悲傷惘然警惕恐懼。不一而足。
還是沒有人接寧缺的話,死寂依舊在持續,因為情緒太激盪,更因為他們很難接受大唐就這樣被冷血霸道的一刀給鎮壓住。
書院不得干政,這是夫子留下的鐵律,那麼現在這算什麼?
便在這時,皇后娘娘牽著六皇子從殿外走了進來。
大殿裡的官員們再度震驚,他們都知道皇后娘娘和六皇子被公主殿下攔在長安城外,她是什麼時候入的城。入的皇宮?怎麼沒有聽到任何風聲?
皇后娘娘沒有盛裝打扮,依然穿著素淨的衣裙,神情平靜——她在這裡當了近二十年皇后,長安城怎麼攔得住她?又怎麼可能進不了皇宮?
六皇子也是一身素衣,只是腰間繫著根明黃色的腰帶,跟著自已的母親亦步亦趨,看著大殿深處的血腥畫面。小臉變得異常蒼白。
他覺得自已的腿有些發軟,手開始顫抖,但被皇后緊緊握在手中,卻是不敢放緩腳步,也不敢露出任何退縮的意思。
皇后帶著六皇子繼續向大殿裡行走。向御椅走去。
殿裡的大臣們,直到此時才反應過來。那些始終效忠皇后的官員,以最快的速度跪倒在地,俯地行地,激動的滿臉通紅。
李漁一派的官員,漸漸也跪了下去,只是他們臉上的神情依然有些憤怒。
皇后牽著六皇子繞過御椅前那灘血泊,和那具身首分離的身體。
寧缺微微側身,讓開道路。
皇后看了一眼李漁。
李漁此時因為極度的悲痛與憤怒,心神渙散,根本沒有反應。
皇后把六皇子抱到高高的御椅上坐好。
然後她望向殿裡群臣,平靜說道:“都還愣著做什麼?難道我大唐現在歌舞昇平?軍部,先把最新的戰報呈上來。”
……
……
數十名侍衛,神情警惕地注視著周遭的動靜。
他們身後的府邸裡一片幽靜,聽不到任何聲音,與過往年間,公主殿下李漁在裡面招攬名士賢臣時的熱鬧感覺,截然不同。
李漁身邊最忠誠的那些草原侍衛,加入羽林軍多年,聽聞宮中有變,試圖衝擊宮闈,被羽林軍自行鎮壓,多人戰死,沒有隨驍騎營離開長安城的副統領彭御韜,則還沒有來得及有任何動作,便被制服送往軍部大獄。
這些都是寧缺認識的人,多年前從渭城到長安的旅途上,他和那些草原漢子還有彭御韜曾經同生共死,有過交情,只是這麼多年過去,聽到這些訊息後,他只是稍微沉默了片刻,便不再去想。
臥室裡所有的金屬物與尖銳物,甚至就連銅鏡都被搬了出去,無數床綿軟的被褥,鋪在各處,即便想撞牆而死,都很困難。
不過半天不到的時間,李漁的臉便急劇消瘦,而且蒼白至極,看著十分虛弱,似乎隨時可能倒下。
她過往清亮的眼眸彷彿蒙上了一層霜,很沒有光澤,透著刺骨的寒冷,看著寧缺顫聲說道:“我沒有想到,你會騙我。”
“如果你是說御書房最後那番對話……我沒有騙你。當時我只是沉默。你說無論桑桑犯怎樣的錯,我都不會忍心傷害她,這句話是對的,你不忍心傷害李琿圓我也能理解,但理解和同意是兩個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