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當他更進一步地意識到自己的“糊塗”之後,便下決心忍痛割愛。6月,他刪去了“供給制”和“公共食堂”;9月,他又承認,在原來的體制下,生產權在小隊,分配權卻在大隊,這是一個嚴重矛盾。為了既能解決眼前的矛盾又能保持長遠的道路,毛澤東決定在人民公社中建立以生產小隊為基礎的三級所有制。這就是後來大家認定的“三級所有,隊為基礎”。在毛的時代,這是農村裡一個根本的制度,毛說,“至少七年不變”。後來又把“不變”週期延長到“三十年”。他是一向喜歡用這種口吻來宣佈政策的,比如他還在周恩來寫到的“堅持按勞分配原則”這句話旁邊,加了一個批語說:“至少二十年不變”。
“六十條”是黨的歷史上第一個關於人民公社的成熟制度,這是人民公社理想與務實原則的奇異混合。可是飢餓的農民現在個個有氣無力,不要說人民公社,就是望著維繫生命的土地,也打不起精神。好大喜功且花樣百出的基層幹部現在不得不遷就“人要吃飯”的事實。他們將土地分給農民去耕種,講明收穫多少聽由自己獲得,並且為這種土地起了一個恰如其分的名字——“救命田”。對於人民公社來說,這就猶如一塊巨石投入死水。數年前李雲河之包產到戶的幽靈再度復活,1961年初春時節起於安徽,接著就在各個省區徘徊盪漾,不久便形成不小的聲勢。據說安徽全省每十戶農民當中即有八戶參加包產到戶。其餘如甘肅臨夏,以及浙江和四川的區域性,十中有七。廣西龍勝、福建連城和貴州全省,十中有四。廣東、湖南、河北、遼寧、吉林、黑龍江,亦有大體同樣的規模。到了1962年5月,劉少奇和鄧小平都認定,全國包產到戶者至少已佔有總數的百分之二十,也即大約二千萬農戶和一億農民。
照過去方針辦(23)
在五年以前就已經宣佈為非法的包產到戶,居然可以風風火火地暢行,輿論也恢復了對它的同情。這原因需要追溯到上一年,即1961年。這一年春天乃是鄉下人飢餓的最高潮和生產的最低潮。毛澤東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得知包產到戶的捲土重來。先是有一封信告訴他安徽有一個叫徐橋的地方包產到戶,從這裡嫁出去的姑娘就全都跑了回來,惟一的原因是想要在孃家吃上一頓飽飯。幾天以後,安徽省委書記曾希聖向毛澤東面陳這種辦法的好處。曾希聖說,毛澤東同意這樣的搞法。但是毛身邊的人回憶說,毛澤東的同意實際上至為勉強。看來是由於恢復生產的迫切需要不得不暫緩大同理想的實施。如是情狀傳達到前後左右,權力中心便出現了一個方針含混不清的時期。毛澤東在政治局裡的同事們既然擔負著拯救危局的直接責任,又不能確知毛的真實用意,所以幾乎沒有一個人對正在發生的事情加以干預。地方官員們對身邊發生的事情都不摸底,也全都閉起一隻眼睛裝糊塗。這在我們國家的官員中乃是一種屢試不爽的技巧,即所謂“聰明難,糊塗更難”之古訓的精義所在。因為這樣既不至於延誤實際的程序,又可為自己保有進退的餘地。
但是並非所有人都能懂得這個規則,不論什麼時候,總會有一些默默無聞卻又標新立異之輩做出許多不知輕重的事來。1961年初冬時節就發生了一件少為人知而又意義重大的事情。北京大學校長馬寅初接到一封挺奇怪的信件,內容長達一萬字,每一句都在述說包產到戶的必要以及它的好處。作者請求他把這封信轉交給毛主席,還在信的最後寫道:“為了黨和國家的利益,我不能停止我的戰鬥。有人講我這樣下去很危險,一斗、二斗把自己的腦袋鬥下去。我回答說,這是你們的說法,是你們的觀點方法問題。我鬥得對,我很站得住腳。”在馬寅初看來,這簡直就是包產到戶的宣言書,可是寫信人的名字他卻從未聽說過。他只是從信封上才知道,這個人是浙江省嵊縣人,他的同鄉。
此人名叫楊木水,鄉下年輕的蠶桑技術員。他把他的“宣言”寄給馬寅初的惟一動機,是他覺得他這位品學兼修的同鄉有著上達民聲的熱情和威望。他可一點也不知道,這位馬老先生在京城裡的威望已是強弩之末。因為毛澤東正在指責他的限制人口的理論,質問說這是馬克思的還是馬爾薩斯的。不過,馬寅初所做的事情還是遠遠超過了楊木水的期待。他居然專程回鄉去面晤楊木水。當他把楊木水邀進自己的房間之後,縣委的官員們就驚慌不安起來,他們擔心這一老一少的密談會鬧出什麼事情。於是不斷派出政府的代表前去敲門,希望加入進去,以此來阻止這一老一少的推心置腹。這令馬老先生極為震怒,他不動聲色而又不容分辯地拒絕任何人的參與,直到幫助楊木水把包產到戶的“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