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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權力,在這兩方面將一個比他更高等的女人踐踏、將她變成一件可愛的玩具,他主宰她、控制她、利用她、拋棄她。我認為這才是那個人娶我媽的真正原因。」

陳心的語言裡有一種壓逼力,莫說是一句話,就連一支針也插不進去。戴志溫吞地吃著飯,聽陳心更繼續說 :「那人彷佛得了我媽的默許,繼續做他的軟飯王,他的生活與結婚前並無異樣,不過就是多了我這一個小孩。我自小就不太親近他,因為我知道他用別的女人的錢去養我。現在想來也真奇怪,我媽竟然還肯跟他睡,在我兩歲大的時候,我媽就有了陳秋。陳秋大了,樣子精靈可愛,五官上多處跟那人很相似,所以媽媽很疼他。那個人比較疼我,常跟我媽說 :『阿玉,阿心長得跟你愈來愈似,簡直是個餅印。』——我媽叫阿玉——媽媽黯然說 :『似我又有什麼好? 連……』我想,她沒說出來的一句應該是 : 『連自己的男人都綁不住。』

「那個人叫我阿心,他最愛輕輕扯著我的臉頰說 :『阿心,快笑一下。你媽常常繃著臉,你還小,不能學她那樣子。沒有男人喜歡一天到晚黑著臉的女人,女人應該要笑、要溫柔,要小鳥依人一樣倚靠男人,因為女人是水造的,連骨頭也沒有。』我大多數會聽話地笑,那人就得意地說 :『好! 好! 真似阿玉! 阿玉笑起來時,一雙眼睛水汪汪,把天下湖光水色都收進去瞳仁裡頭。』我心裡總是說 : 如果我媽真的依靠那個人,那人一定會牽著別的女人的手逃走。那個人討厭責任,他不可能甘心被一個女人用孩子綁住,媽媽從來就沒打算一世綁住他。

「她說 :『這個男人不是屬於她的東西。他早晚會飛走。只有你們會陪在我身邊。』媽媽抱住那時還像尊小玉佛的陳秋,輕撫我的臉蛋,這樣說著。那個人不在旁邊,我對媽媽第一次產生一種近乎感動的親切感。這個女人生我出來,而她卻那麼脆弱。可是,她又能變得比男人更剛強而可靠,只為守著我跟弟弟。於是,我用雙手捧起媽媽的手,用臉偎著她的手,又伏倒在她的大腿上,無所不用其極地擁抱她、安慰她。我卻從來沒有主動擁抱過那個人。

「陳秋年幼,一直不知道那個人身邊的女人從來都是無間斷的。那個人做過運輸,跟人運貨上大陸,那時我大概是小學生。那人很少回家,常常跟人上深圳搥邪骨、玩女人,試過將性病傳給我媽。媽媽基本上是一個永遠不會哭的女人,我很少見她的眼淚。最失落時,她會找不同藉口打我。她說我默書不夠高分,說我在學校不乖,說我沒有照顧陳秋,然後就用不同工具打我。藤條、摺凳、木衣架,有時手執桌上的雜物就扔過來了……」陳心緬懷地微笑,爬了爬幾綹垂在額前的黑髮。

忽然,他讓戴志看他左邊胳臂的外側,那兒有一道三寸長的淺疤,他柔柔劃過那道疤,說 :「這是我其中一道戰利品。那次媽媽揪著木衣架往我頭上砸,我本能用手擋。唯獨是那一次,她哭了。媽媽哭的樣子很特別,不會抽咽,眼淚靜靜流出來,就好似將一個容器放在水龍頭下方,盛滿了,多餘的水自容器的四邊安靜漏走,沒有大風大浪。媽媽將又熱又溼的臉貼著我的,我倆的淚水交融。我的血是她的血,我的淚是她的淚。其實媽媽不是沒有哭,只是我代替她去哭。我痛時,她也痛。因為她的傷口時常滲血,所以我也理應承受部分來自她的痛楚,這是我幼年時的想法。

「所以我從來不會怪責媽媽。她有權打我,她應該打我。她是因為痛、因為不幸而打我,假如我的痛能換來她的快樂,我不介意受罪。現在想來,又有什麼人是不受罪的? 人來到世上是為了受苦,因為人在苦難時,才能看清楚生命的意義。如果說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不公平的,那至少有一樣事物是公平的,那就是痛楚。

「熱水淋到人身上,則無論那個人是富翁或是乞丐,都會覺得痛。女人生孩子是痛苦不堪,並不會因為她是皇后就能免於部分痛楚。人接受痛楚時,他與其他人、甚至是其他生物的區別,都在剎那間消失,於是他會想,世上是否真有平等? 為什麼每個人生命裡都有不同的苦難? 為什麼有些人接受這種苦難,有的人接受的是另一種?

「而我所想的是,為什麼媽媽要忍受這樣一個男人。假如沒有這個男人,我也許不會捱打。然而,沒了這個男人,我與陳秋都不可能出生。因此,媽媽與我是註定要接受這種苦難嗎? 為什麼捱打的人總是我,而不是陳秋? 假如我的麵皮生得似那個人,假如我比陳秋年幼,那捱打的人或許不是我。可是,沒有了身上這些疤痕,我就不是我。『我不是我』,比起『捱打』這件事更要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