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顧方之別過頭去——他依然很清楚地記得蘇洵當年的樣子。那時,他孃親尚在,卻也因此大病不起,蘇洵對父親一事心中定感難過,但不能流露絲毫。然而,儘管他每日足不出戶衣不解帶地守在老夫人榻前,皇上亦責令太醫院極力救治,用盡了天下各色奇珍藥材,老夫人的病卻仍然未見絲毫起色,一月後,便追隨丈夫而去。靈堂上,蘇洵一身白衣卻只是沉默著,什麼也不說,也不見落一滴眼淚,人卻迅速瘦了下去,並且至今,酷愛素淨的白衣。
顧方之嘆了口氣,道:“劉氏之事,尚須從長計議,何必如此著緊?”
蘇洵看了看他,神情凜然,“顧方之,你看看窗外天色。”
顧方之聞言側頭瞧了一眼明亮的窗欞,“天亮了。”
蘇洵神色越發凝重起來,“已是卯時。方才林允汶自崴王府差人前來通傳,說是八親王已逝。”
顧方之大驚,牽動身後的傷處又是一陣劇痛,他吃痛地咬緊了牙關,一雙眼睛卻更加明亮了起來,“煙絡的藥不是送過去了麼?”
“八親王服過一次,身上紅疹便越來越多,太醫令堅持丟棄此藥,林允汶也毫無辦法。”蘇洵恢復了以往淡淡的口氣,眉宇間透著一股涼意。
“所以,你……”顧方之看著他,大致明白他為何要在此時如此冒險。
“方之,”蘇洵雙手交握坐在榻前,指節蒼白,一雙清冷的黑眸裡漸漸蒙上了一層薄冰,“五年前,我在靈堂上發過誓,不僅為了結父親遺願,更為了維繫一處清明,為此,蘇洵縱然粉身碎骨,死亦不足惜。”
顧方之聽了,暗暗嘆氣。
蘇洵低眉繼續說道:“我明日進宮面聖。在此之前,已差人去請顧丞相接你回府。煙絡尚不知情,你的傷勢也需要人照顧,就帶她離開御史府罷。”說完,那一雙清幽的瞳仁靜靜地看著他,等他點頭。
顧方之卻笑了,“煙絡那丫頭就是死,也是寧可和你死在一處的。這一點,你不會不知道罷?”
蘇洵眼睛眨也不眨地回道:“我卻不要。”
“她不笨,你瞞得了她多久?”顧方之憂心地看著他。
蘇洵平靜地說道:“那就要看你的本事。”
顧方之雙眼頓時暗啞了下去,“蘇洵,你以為,我會眼睜睜看你隻身赴險麼?”
蘇洵輕輕笑了起來,神色裡終於有了一絲暖意,“你不會。可是,我卻將比我性命更加重要的人託給了你。你不會教我失望罷?”
顧方之直視著他輕淺的笑意,不知如何開口,也不知如何回絕。
蘇洵緩緩站起身來,面向著窗外漸漸開始放晴的天際。
雨後天高。
滌罷皆淨。
窗欞處傳來他低沉雅緻的嗓音,甚至帶著一絲愉悅,他說:“方之,丞相來了。”
卯時 吟風院
天已放晴。
“小姐!小姐!快醒醒!”
煙絡撐開沉重的眼皮,從一條小縫裡面認真瞧了瞧,認出是如意,喃喃道:“饒了我吧,如意,我才睡著。”她翻過身去,反手伸出一個指頭,“再一個時辰,好不好?”
“小姐!”如意使勁推她,“再一個時辰,顧大人就爬回相府去了!”
“讓他爬好了。”煙絡迷迷糊糊地往被窩裡縮了縮。
“小姐!”如意不依不饒地晃著她,高聲道,“是那個你說病得快要死掉的顧大人吶!你別睡了!”
煙絡甩開她的小手,繼續往被窩裡躲,下一秒卻猛地彈了起來,叫道:“顧方之!?”
如意忙不迭地點頭。
煙絡睜大雙眼,拿過如意手上冰涼的毛巾,往臉上一抹,道:“他幹嘛回家?”
“顧大人說外宿一宿已經違背了家規,丞相老爺要拾掇他!所以,方才就一直鬧著要回相府。大人顧及他身上的傷不敢太過阻攔他。”如意急急忙忙地說完,便跟上了煙絡往外走的步子。
“該死的顧方之,連一個安穩覺都不讓我睡!”煙絡忿忿地放重了腳步。
不一會兒,她便雙手叉腰,氣鼓鼓地站在了清歡樓的大門前。
年邁的榕樹在雨後愈發油亮了起來,尚有一顆一顆集結的雨水自葉片上垂下。
水滴落在樹下的水窪裡發出“叮咚”的清脆聲響。
顧方之扶著門扉,笑吟吟地站在那裡。
蘇洵在他身側面有薄怒。
煙絡瞪著他額角豆大的汗珠,冷笑了起來,“顧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