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洵微微頷首。
煙絡看了看硃砂筆墨標記的裕鑫錢莊,沉吟著笑道:“林裡的那個人果真是他。”
蘇洵一臉略微的不解。
她挽著他,笑了起來,“我們出了地牢後差點走不掉,一名白衣人在林中截住了追兵。他手上的劍看來很眼熟。”她含笑側頭看著他,“你可曾聽過‘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五年前,師父說那劍自即日起,更名為清霜劍,至於原先是什麼名字,他記不得了。”
“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蘇洵眉心一蹙,道,“你師母亡故了麼?”
“我不敢問。”煙絡眨了眨眼睛,答道。
蘇洵聽了也不再多問,想了想,又道:“你師父避世深谷,為何突然於此時現身?”
煙絡癟了癟嘴,“誰知道?當初他可是連踢帶揣地把我一個人趕出谷來。難道良心發現了?”
蘇洵明白她的話不過是一場玩笑,低眉認真思量了起來。
“哎呀。”煙絡忽然叫了起來。
“何事?”蘇洵一驚,側頭看她。
煙絡認真地問道:“你說他既然來了,又留下了筆墨,為何不願見我?”
蘇洵搖了搖頭,“你擔心麼?”
“他?”煙絡不以為然地笑笑,“五年來,師父偶爾也會出谷辦事,可是,回來時從來是毫髮無損。況且,他可能是世上唯一一個可以在自己身後縫荷包的人。”她瞧著蘇洵有些詫異的臉,嫣然而笑。
所以,她在最初擔心過一兩次之後,也就慢慢地省去了那份心思——比起擔心這個,她更加憂心的是,這世上真正能夠傷他的,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窗外的細雨輕盈地飄著。
顧方之第二次醒來的時候,看見的是並肩站在他床榻前的兩個人,女子笑靨如花,男子眉目間有一絲不易覺察的釋然。
“來,吃藥。”煙絡拿出昨夜的白色粉末招待他。
顧方之微微擰眉,道:“死丫頭……你來真的?”
煙絡專注地看著他,奇道:“顧方之,我幾時騙過你?”
顧方之閉口不答。
煙絡笑著看了看身側的男子,“蘇洵,怎麼辦?”
不待他開口,顧方之立馬乖乖地答道:“死丫頭……拿來……我吃!”自他回來之後,蘇洵但凡見了他,便是一臉可怕的吃人神情。那個冷冰冰的樣子總是教他臉上的笑意掛不住。
蘇洵原本一直靜靜看著他,此時淡淡說道:“煙絡,你先回去。我稍後便來。”
“哦。”煙絡瞧了瞧兩個人,轉身要走。
“死丫頭,”顧方之在她身後忽然出了聲,“蘇呆子要訓我……你說說……我有沒有力氣……讓他來訓?”
煙絡瞧了瞧他,又瞧了瞧蘇洵一臉鐵青的樣子,小聲道:“顧方之,是你招他在先。你怕,我也不敢惹他。”說完很快掩門而去。
顧方之洩氣地躺在榻上,道:“說罷。”
蘇洵坐了下來,看他的神情分外認真,甚至有幾分嚴肅。
顧方之被他看得後背寒毛直立,換了口氣,快速說道:“蘇洵你發神經啊,我有什麼好看的?”
蘇洵緩緩低眉,口氣淡淡的,“你雖然重傷在身,仍舊能照顧好煙絡,是與不是?”
顧方之一臉笑意瞬間斂去,臉色鐵青地瞪著他,呼吸也漸漸急促了起來,原本毫無血色的臉頰迅速染上了一層不正常的紅暈。他怒極反笑,道:“蘇洵,你這是在侮辱我,還是在侮辱煙絡!?”一席話說完,竟然沒有換一口氣。
蘇洵卻輕輕地笑了,“我並無此意。”他看看顧方之盛怒的臉,神色平靜地緩緩說道:“劉氏之事,甚至很多事情都拖了太久,我不過想得一個了斷。”
顧方之臉色剎白,“蘇洵,你瘋了!?”
他卻輕易笑出聲來,看著顧方之的眼神越發柔和,但清瞳的眼底卻有什麼一閃而過,“你還記得我父親因何過世?”
顧方之沉吟了去,“當年,御史令孫過彈劾尚書右僕射劉禪,阻撓重重,你爹當時官拜兵部尚書,攜同僚竭力促成此事。”顧方之神色微微一滯,“結果反遭流放隴西。半年後,皇上回改心意,罷免劉禪尚書右僕射一職,迎他回京,他卻……”顧方之忽然噤聲不語。
蘇洵雙瞳驀地收緊,唇角的弧線也隨之僵硬起來,背脊挺得筆直。他看著顧方之良久,淡淡說道:“那一年,隴西瘟疫肆虐,他便在途中亡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