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好容易去到了文德殿,安公公把他往階磯上領,上去與門口站著的白髯老太監說:“人請來了。”
那老太監看沈翼一看,叫他門口稍候,自己微微躬身到門邊兒,推開個縫口兒,往裡說話,“皇上,沈將軍到了。”
“讓他進來吧。”門縫兒裡傳出位老者的聲音,中氣卻還是足的。
沈翼只見過皇上一回,就是從西北剛回來領恩那一日。但那一日是在大慶殿裡,不是私下場合,所以他並沒有抬頭仔細看過皇上長什麼樣。這會兒抬步進了殿中,瞧見皇上一身青袍盤腿坐在炕上,便忙過去行禮,還是依著規矩不亂放目光。
皇上等他行了禮,便說了句:“平身罷,過來坐。”
沈翼回京至今,連真正的權貴都沒怎麼接觸過,說他什麼都能自如順暢,那是哄人的。不過提著一顆心,依勢而動,不犯蠢不失禮,也就成了。他聽皇上讓他坐,自然先推辭一句,“末將不敢。”
皇上便瞧著他,給他鬆氣般地說了一句,“有什麼不敢的,這裡沒別人,別拘著,坐坐坐。你若弄得朕不自在,下回也不叫你來了。”
沈翼聽著這話也就只好應聲“是”了,往他炕下的兩排交椅上坐上去。不知道皇上到底找他來做什麼,也不能唐突問,只好就等著他老人家先開口。然這老皇帝就是一副沒啥事的樣子,手裡捏著一顆棋子,往他對面的棋盤上敲了敲,說:“坐這裡!”
這是坐哪裡?皇上的對面,雖不是平起平坐,坐的下首的位子,但也覺得要折煞人啊。沈翼心裡不踏實,但也還記著安公公跟他說的話,叫他不要拘得跟奴才一樣,不然沒趣兒。他這會兒便暗壓了口氣,往皇上對面坐過去。
皇上抬眼看他,忽笑起來,說:“還是年輕,沒見過世面。”
被人一句話戳中了心思,沈翼耳根一熱,那種拘謹的心理卻少了幾分。他這也便看向了皇上,接話道:“確實是沒見過什麼大人物,這會兒見著您,心裡惶恐。”
皇上見他說實話,便還是笑,把棋盤上的棋子往棋桶裡撿,嘴上說:“朕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不成?第一回見著惶恐,多見幾回你也就發現,我不過就是個糟老頭,跟外頭那些田地裡抽搭大煙袋的,沒什麼兩樣。”
沈翼聽他這麼說話,心裡便又放鬆了幾分,抬手上去幫他一塊兒撿棋子,動作倒還是利索的。皇上這便又抬眼看他,眼裡大有觀察的意味,但沈翼不能細究他的眼神,撿棋子的時候眉眼是低垂的。皇上看了他一氣,把手裡的棋子放進棋桶裡,問他:“會下棋麼?”
沈翼這便抬起頭來,微微笑著道:“會一些,不過末將是從武的,琴棋書畫原也學過,但都不甚精通。自從入伍之後就撩開手了,好久沒再碰過。”
“那就好,朕就喜歡會一點的。”皇上說著這話,便拿了一顆棋子落在棋盤上,這就算開始了。他看沈翼放鬆下來,自個兒更是放鬆,瞧著就很舒服的樣子。
沈翼這會兒也才明白那安公公說的老人家的心思讓人摸不著頭腦,揣測也只是在心裡,捏起棋子就陪著下了。落下數枚棋子來,皇上開始跟他閒絮叨般地說話,只道:“朕一輩子跟那些文人打交道,聖人的道理聽得耳朵都起了繭子。朕都這麼大年紀了,他們還是成天在朕耳邊叨叨叨叨,煩哪。今兒閒,突然就想起你來了,所以叫你進宮來,陪一陪朕。”
沈翼看著棋盤上的棋子,這會兒拘束的心思已經消除了不少,專著心思在棋局上,也回皇上的話,說:“末將也不喜歡聽那些聖人道理,把人框死了,壓得喘不氣來。”
皇上聽了這話甚是同意,吃了沈翼一顆棋子,撿起來放在一旁,又說:“你少跟他們結交,別學得一身官僚氣息。就說孔首輔,最是絮叨的。哪怕我在朝堂上打了個嗝,下了朝都要說我半天兒。這種事,哪裡就辱沒禮儀規矩了?”
沈翼聽他說這話,忽忍不住笑起來。笑又不敢放開了笑,便半忍著,說:“孔大人的職責就是督著您,自然事事關心。如果他不進言,朝臣們又該挑他的不是了。”
“你說得對。”皇上把手裡的棋子按到棋盤上,“他就是自己日子不好過,也不想我日子好過。我每每不聽他的,他就拿罷官嚇唬我。等哪一日朕不高興了,就罷了他,讓他回家養老。”
沈翼手指在棋桶裡摸了棋子,“您可捨不得罷他,聽慣了嘮叨,等哪一日耳邊真清淨了,又想了。那會兒再找人嘮叨您來,沒人嘮叨了,才難受呢。”
皇上呵呵笑起來,“人都是這樣。”
這就把閒話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