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鬥聽罷不由笑道:“上完八年級又能怎麼樣?”
“那時你該上高中了,該進城裡去唸了,在城裡住校,離開他們,你就自由了。”
“天哪!”七鬥驚叫道,“我怎麼沒想到這個辦法?再有兩年,我也可以熬出頭了!”七鬥幾乎有些急不可待了,“兩年,兩年要長了……”
郵遞馬車進入小鎮的時候七鬥仍然站在路邊迎候。她並不對父親的回信抱有什麼希望,她只是喜歡看著郵遞馬車,馬蹄踏在冰凍的土地上,那聲音就像鐵器敲打著玉盤一樣清脆,七鬥愛聽這聲音。靳開河已經好了病,他又像棵燈芯草一樣強打精神工作了。每次他趕著車經過七鬥身邊時都要問她:
“你又在看馬車?”
“嗯。”七鬥照例答應著。
“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麼喜歡馬車的孩子!”靳開河說,“將來嫁個車把式吧,天天跟著跑車。”
七鬥愛倚著火牆打盹。中午時家裡人員齊全,由於貓冬,隊裡只有運糞和鍘草的小活計,一般輪不上姨媽,所以姨媽就泡在家裡打牌。牌友都是街坊鄰居,八仙桌子當炕一支,姨媽就有牌癮了。可姨夫卻不高興,因為他找不到任何清閒的機會。七鬥防範姨夫已經很有心計了,她困時不睡在炕上,只是倚著火牆打盹,這樣,她的意識還是清醒的,萬一有情況,她逃脫還是來得及的。有時姨媽在裡屋打牌,姨夫突然闖到七鬥屋裡,七鬥便大聲喊:
“姨媽,你快來看,老鼠上了窗臺啦!”
姨媽聽了,氣呼呼地放下牌過來看看,嘴上嘟噥著:“你姨夫現成地站在這兒,偏偏要喊我來!”
七鬥便趁機從家裡溜掉。一天下來,由於上學和高度緊張地防範姨夫,七鬥總覺得特別累。
欒老太太在這個冬天裡幾乎是不到院子裡來的。久不見她,七鬥還有些想得慌呢。但她不喜歡到她家去串門,她非常討厭朱大有。每當她看到朱大有,就想起他腰間的手槍,她就覺得他像敵人一樣可怕。大家都在太太平平地過日子,槍有什麼用呢?
要見欒老太太的機會來了。姨媽邀了幾個人在家裡打牌,家裡沒了茶葉,姨媽喚七鬥朝欒水玉要上一捏,夠沏一壺的就行。七鬥便敲開了欒水玉的門,欒水玉坐在炕沿上繡花,七鬥說:
“我姨媽說要一小捏茶葉。”
“等著。”欒水玉放下活,扭著腰去開箱子上面的茶罐,七鬥趁機溜到欒老太太住的屋子。屋子裡光線暗淡,欒老太太仍然坐在那把竹椅子上,腳邊放著痰盒和菸袋。她比往日更顯蒼白了,嘴唇幾無血色,但穿戴依舊利索、考究。
“欒奶奶,您在喝茶嗎?”七鬥輕輕地問她。欒老太太此時正端著一隻細瓷茶杯。
“是七鬥吧,我聽見你的聲音了。”欒老太太不慌不忙地放下茶杯,眼神散漫地打量著七鬥,慢吞吞地說,“你姨媽每日都打牌?”
第三章 郵遞馬車來了(10)
“她沒別的活幹,就打牌消磨日子。”七鬥知道跟欒老太太講姨媽不必太拘謹。
“咳,你姨媽是個無心無肺的女人,她該學學手藝活。玩牌,是紙牌吧?”
“我不懂,可能是吧。”
“早先我也玩牌,男人們談生意時,幾個女的就圍著一張桌子自在地打牌。我一般是坐著藤椅,手氣總是好。”欒老太太說話時手抖來抖去的,她的手指雖然纖細但並不潤澤,骨節已經凸起,但七鬥還是想象得出欒老太太年輕時的手指會多麼好看,它們摸起牌來一定自如極了。
“早時,小姐是不打牌的,只有當了太太,才有這個資格。”也許欒老太太很久沒有見到外人了,所以她的話就格外多。
“那小姐做什麼呢?”七鬥問。
“學學規矩和禮儀,溫溫古文,悟點梳妝打扮的理兒。”
“那不是資本家的臭小姐過的生活嗎?他們過那種生活是靠剝削窮人才有的!”七鬥把學過的知識過濾了一下,忽然得出了這個結論,連她自己都感到吃驚,她會有這麼高的覺悟嗎?
欒老太太聽後“咳”了一聲,說:“你這是從哪兒學來的?”
“老師講的。”
“七鬥,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早時,像你這麼大的女孩,有的已經給人當了姨房。”
“為什麼是姨房?”七鬥不滿地問,“正房呢?”
欒老太太被搶白得笑了笑,儘量溫和地說:“過什麼日子都是天定的,從來就沒有被逼著做成的事。你們學的文章,歪理越來越多了,女孩子都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