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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束紙來。

“你看!這是我的紀念品。每學年,我把每個學生的成績各取一紙這樣留著。其中記有月日,是依了順序排列的。開啟來一一翻閱,就追憶起許多的事情來,好像我回復到那時的光景了。啊!已有許多年了,把眼睛一閉攏,就像有許多的孩子,許多的班級在面前。那些孩子,有的已經死去了吧,許多孩子的事情,我都記得,像最好的和最壞的,記得格外明白,使我快樂的孩子,使我傷心的孩子,尤其不會忘記。許多孩子之中,很有壞的哩!但是,我好像在別一世界,無論壞的好的,我都同樣地愛他們。”

先生說了重新坐下,握住我的手。

“怎樣?還記得我那時的惡作劇嗎!”父親笑著說。

“你嗎?”老人也笑了。“不,不記得什麼了。你原也算是淘氣的。不過,你是個伶俐的孩子,並且與年齡相比,也大得快了一點。記得你母親很愛你哩。這姑且不提,啊!今天你來得很難得,謝謝你!難為你在繁忙中還能來看我這表老的苦教師!”

“克洛賽諦先生!”父親用很高興的聲音說,“我還記得母親第一次領我到學校裡去的光景。母親和我離開兩點鐘之久,那是第一回。母親將我從自己手裡交給別人,覺得似乎母子就從此分離了,心裡很是悲哀,我也很是難過。我在窗上和母親說再會的時候,眼中充滿了淚水。這時先生用手招呼我,先生那時的姿勢,臉色,都好像洞悉了母親的心情似的。先生那時的眼色,好像在說‘不要緊!’我看了那時先生的神情,就明白知道先生是保護我的,饒恕我的。先生那時的樣子,我不會忘記,永遠刻在我心裡了。今天把我從丘林拉到此地來的就是這個記憶。因為要想在四十四年後的今天再見見先生,向先生道謝,所以來的。”

先生不做聲,只用那顫抖著的手撫摸我的頭。那手從頭頂移到額側,又移到肩上。

父親環視室內。粗糙的牆壁,粗製的臥榻,些許麵包,窗間擱著小小的油壺。父親見了這些,似乎在說:“啊!可憐的先生!勤勞了六十年,所得的報酬只是這些嗎?”

老先生自己卻很滿足。他高高興興地和父親談著我家裡的事,還有從前的先生們和父親同學們的情形,話說不完。父親想攔住先生的話頭,請他同到街上去吃午餐。先生只一味說謝謝,似乎遲疑不決。父親執了先生的手,催促他去。先生於是說:“但是,我怎麼吃東西呢!手這樣顫動,恐怕妨害別人呢!”

“先生!我會幫助你的。”

先生見父親這樣說,也就應允了,微笑著搖著頭。

“今天好天氣啊!”老人一邊關門一邊說,“真是好天氣。勃諦尼君!我一生不會忘了今天這一天呢!”

父親攙著先生,先生攜了我的手一同下坡。途中遇見攜手走著的兩個赤腳的少女,又遇見坦草的男孩子。據先生說,那是三年級的學生,午前在牧場或田野勞作,飯後才到學校裡去。時候已經正午,我們進了街上的餐館,三人圍坐著大食桌進午餐。

先生很快樂,可是因快樂的緣故,手愈加顫動,幾乎不能吃東西了。父親代他割肉,代他切面包,代他把鹽加在盤子裡。場是用玻璃杯盛了捧著歡的,可是仍還是軋軋地與牙齒相碰呢。先生不斷地談說,什麼青年時代讀過的書呀,現在社會上的新聞呀,自己被先輩稱揚過的事呀,現代的制度呀,種種都說。他微紅了臉,少年人似的快樂笑談。父親也微笑著看著先生,那神情和平日在家裡一面想著事情一面注視著我的時候一樣。

先生打翻了酒,父親立起來用食巾替他拭乾。先生笑了說:“呼呀!鄧呀!真對不起你!”後來,先生用了那顫動著的手舉起杯來,鄭重地說:“技師!為了祝你和孩子的健康,為了對你母親的紀念,乾了這杯!”

“先生!祝你健康!”父親回答,握了先生的手。在屋角里的餐館主人和侍者們都向我們看。他們見了這師生的情愛,似乎也很感動。

兩點鐘以後,我們出了餐館。先生說要送我們到車站,父親又去攙他。先生仍攜著我的手,我幫先生拄著手杖走。街上行人有的站定了看我們。本地人都認識先生,和他招呼。

在街上走著。前面視窗傳出小孩的讀書聲來。老人站住了悲哀地說:“勃諦尼君!這最使我傷心!一聽到學生的讀書聲,就想到我已不在學校,另有別人代我在那裡,不覺悲傷起來了!那,那是我六十年來聽熟了的音樂,我非常歡喜的。我好像已和家族分離,成了一個小孩都沒有了的人了!”

“不,先生!”父親說著一邊向前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