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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我小時候,勞施大夫有點兒喜歡我,但是自從我那天到他那兒去看淋病,他就丟棄了對我的信任,當我把腦袋探到他門裡的時候,他總是露出一副慍怒的面孔。有其父必有其子,這是他的座右銘,因此,當他不但沒有給我想要的資訊,反而因為我們的生活方式而同時教訓起我和我父親時,我一點兒也不感到驚奇。“你們不能違背自然,”他扭歪著臉,莊嚴地說。他說話時眼睛不看我,只管在他的大本子裡作些無用的記號。我悄悄走到他桌子旁,不出聲地在他旁邊站了一會兒,然後,當他帶著他平常那種憤憤不平的怒容抬頭往上看時,我說——“我不是到這裡來聽道德教誨的……我想知道我父親有什麼問題。”聽到這話,他跳了起來,顯出他最嚴厲的樣子,說:“你父親沒有機會康復了,不到六個月他就會死掉。”他說話的樣子跟他那類愚蠢、蠻橫的德國佬一模一樣。我說:“謝謝了,這就是我要知道的一切。”說著就朝門口走去。這時候,似乎他感到自己犯了一個大錯誤,就邁著沉重的大步追上我。他把手放到我肩上,試圖哼啊哈地改變剛才的說法。他說:“我的意思不是說他絕對肯定會死。”如此等等。我開啟房門,打斷了他的話,以最大的音量衝他吼叫,以便讓在他接待室裡的病人都能聽到——“我想你是他媽的狗臭屁,我希望你早點兒死掉,再見!”

到家以後,我稍微修改了一下醫生的結論,說我父親的情況十分嚴重,但是如果他好好注意,他會好起來的。看來這使老人振作了許多。他主動開始吃牛奶加烤麵包片的飲食,無論這是不是最好的東西,肯定對他沒有害處。他保護一種半傷病員的狀態大約有一年時間,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內心越來越平靜,在表面上他也決心不讓任何東西來打擾他心靈的寧靜,不讓任何東西,哪怕天塌下來也罷。由於他更加有力氣了,他就開始每天到附近的公墓去散步。在那裡,他會坐在陽光下的一張長凳上,看老人們在墳墓周圍閒逛。接近墳墓不但沒有使他精神萎靡不振,反而使他顯得很高興。他似乎已經同最終死亡的念頭妥協了,無疑,這是他至今為止一直拒絕正視的一個事實。他經常拿著他在公墓裡摘的鮮花回家,臉上流露出寧靜、清澈的歡樂,他會坐在扶手椅裡描述那天早晨他同一個人的談話,這個人是其他那些常去公墓、為自己健康狀況而發愁的人當中的一員。一段時間以後,他顯然真正喜歡上了他的與世隔絕,或者更確切地說,不僅喜歡,而且深深得益於這種經驗,這是我母親的智力無法理解的。他變懶了,這是她的看法。有時候她甚至說得更加極端,一講起他來就用食指敲腦袋,但她不公開說任何事情,因為我的妹妹無疑腦袋有點兒毛病。

然後有一天,有一個每天給兒子上墳的老寡婦,照我母親的說法是“她篤信宗教”,她殷勤地介紹我父親認識了屬於附近一所教堂的一位牧師。這是老人一生中的一件大事。他突然容光煥發,由於缺乏滋養而幾乎萎縮的心靈海綿般驚人地膨脹起來,以至於他變得都認不出了。使老人發生這樣巨大變化的人自己一點兒也沒有什麼特別;他是一個公理會牧師,屬於我們毗鄰地區一個不起眼的小教區。他的一個優點是把他的宗教留在不顯眼的地位上。老人很快就陷入了一種孩子氣的偶像崇拜;他談論的只有這位他視為朋友的牧師。因為他一生中從未看過一眼聖經,至於其他書,他也從未看過一本,所以就是聽他在吃飯前作一段禱告也會令人驚詫不已的。他用一種奇怪的方式來進行這個小小的儀式,很像一個吃補藥的人那樣。如果他建議我讀聖經的某一章,他會非常嚴肅地加上一句——“這對你有好處。”這是他發現的一種新藥,一種騙人的藥,它保證可治百病,人們沒病也可以吃,因為無論什麼情況下,它肯定不會有害處。他參加教堂舉行的所有禮拜和集會,有時候,例如在外出散步的時候,他會在牧師家歇歇腳,同他小敘一陣。如果牧師說,總統是個好人,應該再當選,老頭就會對每個人精確重複牧師說過的話,敦促他們為總統的再次當選投票。牧師說的一切都是正確的,公正的,沒有人可以反駁他。這對老人來說無疑是一種教育。如果牧師在佈道中提到金字塔,老人立即會開始瞭解什麼是金字塔。他會談起金字塔來就好像每個人都是由於他才開始瞭解這件東西的。牧師說,金字塔是人類最高的榮耀之一,因此,不瞭解金字塔就是可恥的無知,近乎有罪。幸好牧師沒有細說罪惡的問題;他是現代型的佈道者,他靠喚起他的羔羊們的好奇心來使他們信服,而不是靠訴諸他們的良心。他的佈道更像夜校的業餘課程,所以對老人來說,就十分有趣,十分有刺激性。教區全體男性教徒時常被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