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從城內往城外湧,街上深的地方能淹沒大車輪子,淺的地方也能到馬腹。連明朝帶清代五百年帝都,從沒見過這麼大雨!
彭家早就淋透了,彭翼仲讓老爹打著傘坐在稍乾的地方,自己蹲在牆角,結果半夜牆倒了,差點兒沒把他砸死,沒辦法,手心朝上求人,借了長元會館幾間房安身。等雨停了回家一看,屋頂都還在,牆全倒了,十幾間涼亭!修吧,得三百兩銀子,哥幾個拼拼湊湊算是把這事兒了啦。怎麼?老頭子說這屋死過三口人,堅決不搬回去。您不早說?彭翼仲都快急死了。
還是朋友幫忙,給他們家再找一所房子,把原先的住處租出去。兩邊租金相抵,不也一樣嗎?彭翼仲鬆了口氣。就在這個時候,否極泰來了,有人要買他們保安寺街的房子。我猜老彭肯定碰上了個好中介,賣完一對賬,除了原價和修房的錢,他淨賺了六百兩!
老彭是聰明人,六百兩夠幹嗎?可是整個京城,被大雨沖塌的院子屋子有多少?像彭家這樣無力修繕的又有多少?租人家房子,雨後沒地兒住,急著買房的人又有多少?|Qī…shu…ωang|彭翼仲拿這六百兩銀子去買爛房子,修好再賣,隨買隨修,隨修隨賣,他自己說:“儼然一小建築公司也。”報人世家每一處房子,至少能獲利三倍。兩三年下來,老彭賺的錢已經在一萬兩以上!
要這麼發展下去,彭翼仲興許就不會辦什麼《京話日報》了,即使辦,也能像美查、英斂之一樣,弄出個《申報》、《大公報》那樣的大報來。何至於困苦到除夕夜為了二百兩銀子的債差點上吊?可惜呀,他不是活在1995年,而是1895年。
這一年,中日甲午戰爭爆發,黃海一戰,北洋水師全軍覆沒,謠言四起,日本人已經佔了威海衛,逼近錦州,就快入京了!大戶人家紛紛外逃,京師十室九空,房價一落千丈。這場從朝鮮半島引發的戰爭,成了19世紀90年代北京房地產界的“9·11”。而嶄露頭角的房地產開發商彭翼仲,就這樣結束了自己的業界生涯。
這一段,我們說方言
現在的辦報刊者喜歡講“分眾”,打的旗號是尊重讀者的不同需求與自由選擇。撇開大眾傳媒的欺騙性,這麼玩總比八億人民八個戲要好。回顧歷史經驗,若是媒體的分眾策略徹底到自說自話的地步,可以證明這是一個王綱解紐、禮崩樂壞的轉型時代。這樣的時代咱們有過,那就是晚清。
其時媒體分眾的最極端表現,是狂熱地使用方言,以顛覆之乎者也的大一統體系。很多面對中下層社會的報刊,拒絕文言的稿件,歡迎純淨的白話,最熱衷直接對各省民眾的方言體。以此類推,用方言寫啥的都有。有些作品,我只能用“後現代”來形容它們跨越語言和文體的大膽程度。
1905年日俄戰爭在中國東北爆發,各報爭相報道,以上海《笑林報》的一則訊息最讓人過目不忘。這則訊息,不但用白話填“詞”,而且是用“白話”(廣州話)填詞。不但用方言填詞,而且用詞來報道時事!這首詞的調子是《滿江紅》:
日本真狠,咁大膽居然開仗;何佢俄羅斯國;惡成咁樣。佢啲貪心人盡識,要將細國全行搶。又怎知今日被人欺,真冤枉。
攻旅順,全力量,波羅的(艦隊名),趕唔上。試聽佢裡面,隆隆炮響。兵卒幾多都彈死,屍骸滿地有人葬。佢兩家打得交關,咁都講寄呀病。
不過這還只是偶一為之,真正交關厲害的是上海的另一家小報《方言報》,其特點是根據新聞的題材分別使用方言,有如下表:
朝報(京話) 輿論(官話) 市聲(寧波話)
巷議(廣東話) 情話(蘇白)
幾大方言萃於一紙,讀者各取所需,才賣六文大錢。要說分眾,沒有比它更徹底的了。而且從中可以看出晚清人對各種方言特性和使用環境的定位。
李歐梵曾經發願寫一部真正的“雙語小說”,小說的語言在中文英文之間自由地跳躍。不過他在興奮之餘又很有些洩氣,因為這樣的小說怕讀者也有限。所以阿英評《方言報》雜用各地方言是“優點在此,缺點亦在此”。這份報紙若是刊載一篇小說,怕會這樣寫:
“夫人笑道:‘老爺,咱們倆方才談論過朝廷和日本開仗的國家大事,跟住又傾過隔離嘅妹仔同人私奔件事,接下去你我夫妻敘敘舊罷,耐勿要忘記講蘇白,阿好?’”
這樣的小說,我沒有見到,但是晚清小說裡有的是敘述用官話,對話用方言(《海上花列傳》、《海天鴻記》),有的是官人講京話,妓女操蘇白(《九尾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