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當然,我也得去買顏料了。”杜三衡陪著一塊走上了幾步階梯,直到能看見二樓擺設才停步不前。
昇平酒樓的雅座在二樓,看來今天全被包了。從她這角度看見阮臥秋正與田老爺在說話,雅座之後有面簾子,簾後隱約有個女子身影,應該就是田家小姐無疑。
“我瞧過田老爺的小女兒,是個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雖然是妾室所生,但一定能跟少爺夫唱婦隨,彈琴作詩,成為世間少有的神仙眷侶。”
有必要預設這麼美好的前景嗎?杜三衡摸摸鼻,慢吞吞地說:“鳳娘,你說的也沒錯,不過我想的比較現實。我在想,她若對阮爺有意,阮爺眼睛不便,洞房花燭夜她會很辛苦的……唔,要說很主動也是可以。”見鳳春掩嘴抽口氣,她極力掩飾心裡快活,笑著。“鳳娘,就當我說玩笑話,別這麼驚駭嘛,我先走啦。”
回頭再看一眼,陳恩正扶著阮臥秋坐下。那背影啊,跟往常似有不同……視線又落在那簾後的女子身影。
神仙眷侶嗎?難得地,杜三衡眼露一絲惱意,然後下意識地摸了摸唇瓣,轉身走下樓,順道買了壺酒,便去找尋販售顏料的店面了。
傳說,昇平酒樓是京師昇平酒樓的分號,她初來永昌城,就貪了這京師分號的名,住進這家酒樓,直到盤纏快要用盡的那一天——
她還記得,那一天她正吃著她最後一餐,打算船到橋頭自然直,大不了擺攤賣字畫,哪知,曾被趕出阮府的畫師正好就在隔座破口大罵。
罵阮府的瞎子不識好歹,罵阮府瞎子不知大師之名,罵到她心生一計,請店家小二找阮府總管來,從此她的生計有了著落。
她爹常笑她,該煩惱的,她不曾煩惱;不該煩的,卻時刻惦記在心頭。她很明白她爹話中有話,也知道她爹一直在暗示她,她當沒看見沒聽見,就這麼活到現在。
阮臥秋啊……不由自主地又舔了舔下唇,這幾乎快變成她習以為常的動作了。這男人,也快有好下場了吧,夫唱婦隨呢……可不要他罵人,他娘子也跟著罵,那可真成了道地的夫唱婦隨,思及此,不免輕笑出聲。
聳了聳肩,硬將他從腦中驅離,依著鳳春給她的地圖,沿街走著,看見食樂坊後,拐進小巷,小巷裡有間司徒裁縫鋪,出了巷底再拐彎,便是一家老字型大小的小店鋪。店面雖小,卻藏有私貨,如少部份由宮中偷運出來的名畫,藉著宮廷畫師之名,賣給民間富商時硬是翻價數倍,而顏料方面,如今雖有民間商船從番國運回,但過於高階的顏料多半還是偷偷由宮中轉運出來,一來不必成本,二來顏料難求。
她很厚顏地買了宮中顏料,心裡一點罪惡感也沒,要讓阮臥秋知道他的肖像之所以完成,部份得歸功於偷運來的顏料,不知道他會不會氣得一口血噴了出來?
“小公子,您瞧著這幅畫笑了,是不是哪兒不對勁?”店老闆好奇地問。
她笑道:“就算不對勁,憑我這小畫師怎麼瞧得出來呢?”因只買顏料,對其他畫作並不感興趣,店老闆一說,她便隨意睨了一眼那畫在絹布上的女人像。
“這擺在店裡好幾年了,據說是先皇后宮的嬪妃,公子,您要的話,我可便宜賣給你啊。”
她彎下身,眯著眼瞧著這張畫像……“這幅畫沒有署名啊。”
那店家連忙道:“雖然沒有署名,但絕對是宮廷畫師下的筆。公子,你大可放心,買回去絕不吃虧的!”
畫像中的女子貌美而真實,光影分得明顯,因此在陰暗的小店鋪裡格外驚悚,活像有人一直在畫裡。她記得她爹說過,先帝不喜完全的西風,故洋人畫師多半中西混合,畫得中不中、西不西的,唯有在面對徒弟時,才會將油畫技巧盡數傳授。
這畫的背景左上方該是藍天的部份,那宮廷畫師卻以灰色調帶過,正如她習慣的畫法……“怦”地一聲,心跳得好高,再對上那畫中太過真實的雙眼,一時之間想到幼年曾親眼目睹在芭蕉樹下,有個綠衣女鬼拉著她爹走,那女鬼當時是沒有臉的,如今畫中的女子竟與那綠衣女鬼重疊起來。
臉皮遽麻,連忙撇開視線,不敢再瞧。
“公子?”
這張畫多半是先帝駕崩,眾妃陪葬時,流傳出來的殉葬物品,只是太過真實,加以收藏價值不如山水或戰爭景圖來得高,才會在此地積放多年。
她心跳如鼓,當機立斷,寫了張條子給店家老闆,笑道:
“你到城內阮府裡收錢,就跟他說是杜畫師的帳,收了帳,別把畫送來,直接燒了。”始終不敢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