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官餉”養著,他的創作恐怕也做不成,這就叫“中國特色”啊。
車行老屋旁
老屋旁有條大路。打我知事起就存在著,且常有車行其上。關於它的歷史,後來我查過縣誌,縣誌中並無隻字記載,意味著它純系村民們自修自護的本本色色的村姑樣的土路,上不得官府的檯面,正如野氣的村姑上不了官家的筵席。大路從我老家宅臺子下蜿蜒而過,逶迤而去,北起長江碼頭付家渡,南抵松滋河碼頭徐家河。說是大路,無非丈把寬,未加任何修飾,只不過在原來鄉間小路的基礎上,往兩旁砍除些荊棘,騰出點莊稼,拓展得寬暢齊整了些。那凸起的部分呢,則剷平了用來填了凹處。地處長江之中一沙洲,路基是純油砂土,天晴不揚塵,下雨不打滑,屬自自然然、原湯原汁的通道哩。
至今一提起這條大路,我的心裡喲,就溢滿陳年高梁酒一樣的醇香,假若你坐在我面前,陣陣醇香興許可以飄到你鼻孔裡去哩。沉浸於醇香中,腦子裡也便特寫鏡頭似地閃現出土道上兩條平行的深深的車轍。那永遠也走不到一塊兒去的兩條小溝,是牛拉的木磙子車長年累月在路面上吻成的。上學、放學的路上,若無行車,我們便掏出“珠果子”順轍滾,拇指、食指夾著珠子用力一彈,珠子可象箭樣射出幾丈遠哩。車轍裡可好滾鐵環啦,鐵環一旦發動、起步,根本不須照管,手持鐵勾子隨環跑即可,眼呢仍可左顧右盼觀風景,步子呢騎著車轍往前就行,鐵環嘛,自會順著車轍向前轆轆滾去,恰如那列車的車輪疾馳在鋥亮的鐵軌上。那時,洲子上每個生產小隊都有兩三輛這樣的牛拉車,用來運輸棉杆、麥秸、麥、豆、棉花、菜籽、西瓜、花生和農家肥。我無論坐在教室裡上課,還是在老屋的臺子上做作業,抑或在打麥場上瘋趕玩耍,一聽到那似乎唱了幾個世紀的“咿軋——咿軋——咿軋”聲,就知道有載著糧棉肥的牛車在大路上奔忙,一股金黃色的喜悅便躍上心頭。此時,若在聽課,則注意力分外集中,理解記憶能力分外強健;若在作業,則其速度格外快,質量也格外高;若果是在與小夥伴們一起玩“打棒棒”、“打珠裹子”、“陀螺”、“滾鐵環”、“板菱角”之類的遊戲呢,則其命中率尤為高,贏起來也尤為容易。
我曾經象伯樂相馬似的,仔細琢磨過牛車的組合建構。因為我家老屋臺子下的另一側就是生產小隊的牛車屋。每逢農閒,牛下軛,車入庫,那麥秸做頂、柳樹幹做柱樑的牛車屋裡,給我們村伢子們帶來了多少歡樂呵。在牛車上摔跤打鬧,在牛車與牛車間瘋趕追逐,在牛車的車梁下捉迷藏,真充滿無盡的樂趣哩。可以說,牛車屋成為我們的遊樂場,牛車成了我們的朋友。既然是朋友,哪有不熟悉其個性脾氣的呢。牛車的構造利用了一些力學原理,牛車的形態則富有諧調美、動態美。人把高的木軲轆圓心一梁相連;樑上承一寬大車架,車架中心向外縱穿一捺形車拱延伸向前;拱端由一根兩尺長如大象的腿那麼粗的木柱固定,即為車頭;車頭上有一木把手插入其中,即為車把。車行時,車伕透過車把控制車頭,車頭駕馭整座牛車。車頭起著引導、轉向、固定、平衡之作用,實為“駕駛室”。兩條牛並肩入軛,一漢子手持牛韁、車把而揮鞭前行在寬展的大路上,十分威風。載起貨來,前低後高,前瘦後肥,車頭與車架之間一拱相連,如彩虹飛躍一峰一丘間,煞是好看。整套車呢,遠遠地看起來,就像一隻在低頭嗅路吻路的長頸鹿,那車頭上的車把不正是長頸鹿斜伸的鹿角嘛。
這種牛車盛行之時,曾有一上演在我老屋旁大路上的場景,令我至今仍難忘。一日秋高氣爽;白雲駐足於藍天之頂;我步行於放學回家的大路上。驀地有人驚呼:“洋驢子──洋驢子──!”只見大老從大路北推來一個金晃晃、亮閃閃的物件兒。那物件兒兩個膠軲轆秀裡秀氣地向前滾動著,一根黑槓子連於其間。大老雙手緊攥一根銀光炫目的“彎拐子”,旁邊一個白得亮鮮鮮的小金瓜樣的玩藝兒,居然在大老摸它時發出“叮鈴鈴──叮鈴鈴──”的嬌聲。不一會兒,大老回家轉了一圈,“洋驢子”槓子上馱著他的寶貝兒子,還邪裡邪氣地戴著“豬八戒”面具,一路“叮鈴鈴——叮鈴鈴——”耀武揚威。頓時大路兩側湧來了好多好多的叔叔伯伯嬸孃阿姨和村伢子,人們嘁嘁喳喳地羨慕著,嘖嘖嘖嘖地恭維著,村伢子們則在其前後左右驚驚乍乍地簇擁著,倒象簇擁著打贏了惡仗的戰鬥英雄。我跟小夥伴們及大人們一樣,也打心底歡喜這“洋驢子”的輕巧便捷,但我討厭它“叮鈴鈴”的嬌聲和坐在它上面那小子的怪氣,特討厭大老那一套耀武揚威的把戲。霎那間,我心裡湧起陣陣酸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