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白的孟清和。
一身藍色便服,頭髮梳得整齊,端著茶杯,笑呵呵的同高巍說話。
“連日打擾,實在是不好意思。”
高巍從鼻孔噴氣。
“只因在下仰慕老先生的學問,忍不住啊。”
高巍繼續噴氣。
“今日,老先生不寫點什麼?”
高巍一邊噴氣一邊瞪眼,如果目光可以殺人,孟清和早已死無全屍。
“老先生真不寫?當真是可惜。”
孟某人嘴裡說著遺憾,眼睛在高巍身上掃啊掃,哦了一聲,似恍然大悟。
“莫非是老先生隨身的布料不夠?沒關係,不是還有公服嗎?皇帝仁厚,必定不會因為老先生撕了一件衣服就生氣。所以,老先生儘管撕吧,在下對老先生的墨寶,不,血寶,的確是萬分的渴望啊。”
高巍指著孟清和,手指顫抖,進而全身顫抖,最終一口氣沒上來,白眼一翻,咚的一聲栽倒在地。
慢悠悠的抿了一口茶水,孟清和一點也不見著急,過了半晌才起身彎腰,手指在高巍鼻下探了探,還有氣。
果然生命力強悍。
“老先生莫非身體不適?”孟十二郎直起身,裝模作樣的嘆息一聲,“既如此,晚輩明日再來。”
撣了撣衣袖,推開房門,邁出兩步,停下,對門外的守衛說道:“老先生正在參悟學問,不要去打擾。”
“是。”
“午飯和晚飯都要加量,老先生沉浸於學問,也要提醒他按時用飯。”
“是。”
看到站在窗邊的王安,孟清和笑了笑,又對護衛說道:“今夜應該有月亮,記得給高老先生開一下窗,老先生必定是樂於對著月亮抒發一下理想,暢想一下未來。”
“遵令。”
幾日下來,兩位護衛對孟僉事已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自從高巍到了北平,不只王爺氣得想砍人,奉命看守他的護衛也是萬分暴躁。
成天給王爺挑刺,紙筆沒有就寫血書,日復一日,一天都沒斷過。
書面材料不算,隔三差五還要哭一場,哭太祖高皇帝,哭孝慈高皇后,一邊哭一邊念,能念上兩三個時辰。
不讓他哭?
燕王殿下高舉靖難大旗,卻在朝廷大臣哭老爹時堵嘴?萬一傳出去,肯定又是一樁麻煩。
夜黑風高時,門外的護衛總是一邊磨刀子一邊磨牙,多好的天氣,多適合殺人滅口!
想歸想,到底只能對著月亮磨刀,王爺沒下令,只能任由姓高的繼續蹦躂。
這樣的日子簡直就是折磨!
幸虧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孟僉事來了!
不過輕飄飄幾句話,最簡單不過的辦法,就掐住了高巍的命門,讓他徹底熄火。
讀書人最重什麼?名聲。最要什麼?面子!
孟清和做的事並不過分,反而是處處在為高巍考慮。
首先,他吩咐照料高巍起居的人,高老先生的膳食一定要好,每天三頓不夠就四頓,四頓之後再來一頓宵夜。
其次,高老先生效忠朝廷,肯食用王府的飯食已經是很給面子,衣物鞋襪就不要送了,以免老先生為難。
再次,高老先生高風亮節,必定是不屑王府長隨的服侍。所以,洗臉洗頭洗襪子,老先生您都自己來吧。
起初,高巍也沒發現不對,還覺得這樣更能體現他的耿直。漸漸的,問題才一點一點顯露出來。
從南京帶來的衣服,尤其是裡衣,快被自己撕沒了,連便服都撕了兩件,只能日日穿著公服。
咬破手指寫就血書時酣暢淋漓,洗漱之時卻錐心刺骨,一邊捏著鼻子一邊洗襪子,心靈受到了創傷,手指也不是一般的疼。
傷口很快紅腫,王府良醫提著藥箱來得飛快,二話不說,先扎兩針。
高巍滿臉驚駭,他疼的是手指,扎他腦袋和腳底作甚?!莫非是燕王終於要對他酷刑加身?
老先生一咬牙,氣沉丹田,文人風骨傲然,有手段儘管使出來,他扛得住!
高巍如此配合,王府良醫很滿意,特地將他的十根手指都包成了蘿蔔。
“慢慢養,一定要養好。”
岔開十根紡錘似的手指,高老先生半晌無言。
手指不能用,他還怎麼寫血書,用腳嗎?
何況衣服都快撕得差不多了,也不見王府給他送來,繼續撕下去,他怎麼見人,裸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