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頭裡已經到了州府中。那東昌府府尹張叔夜坐堂,看了本案文牒,又問了宋江備細,點頭斷案:“宋江酒後爭鬧,失手傷及人命,依律斷杖五十,發配一千里至江州牢城,剋日啟程,不得有誤。”江州地處江南,乃是出名的魚米之鄉,大凡此等富庶地方,做官的要起錢來也就不那麼窮兇極惡,對配軍流犯也不會那麼兇狠,等閒若不使錢,不得發配到這等好去處,宋江心中明白,必是老父宋清打點的結果。只是可惜,這老人的一片苦心,做兒子的多半無福消受,著實可嘆!
那斷杖的人早經了打點,眾人護持著,宋江五十板子挨下來行若無事,揉了兩下就能起身走路了。倘若換了別個沒錢的配軍,這五十板子著實難過,那些久慣行刑的衙役手上輕重大有分別,若無錢時心中懷恨,每下板子必起一個盤頭方落,打到你皮開肉綻方休。那時帶著這樣的棒創上路,一條命十成中便去了九成,多有配軍流犯走不到地頭就丟了性命的。
宋江這裡卻帶的錢銀甚多,取出齎發給押解的公人,那兩個公人滿面堆歡,都說鄆城縣及時雨宋江大名鼎鼎,今日一見果然仗義疏財,揮金如土,這一路可好走了!全然不想。一個配軍對押解的公差“仗義疏財”,這仗的叫什麼義?大抵江湖中人的所謂義氣深重,許多也都是這般狗屁不通而已。
宋江卻不管這些,他久在江湖,早已明瞭世情,當下淡淡一笑,便即啟程。走到城門外茶鋪時,眼睛一溜,卻發現那茶鋪中坐了幾條大漢,為首一個身形長大甚是熟悉。手中拿著個茶杯慢條斯理地喝著,正是石秀。
二人眼色相對,宋江頓時明白,石秀想必是做好了手腳,這一路自己怕是到不得江州。
果然,宋江並兩個公差走了兩日,到第三天頭裡。眼看要出濟州州境,恰是經過一片深林,就聽“吱”的一聲,空中一支響箭掠過。那兩個公差在山東地方當差,久知當地綠林響馬昌盛得很,走這一路本有些提心吊膽,見這支響箭掠過。都是心中一涼:“那話兒來了!”
好在早有心理準備,兩個公差也不甚驚惶失措,一面背靠背守著宋江,心中盤算著如何應對來人。
只聽那林中一陣梆子響——金鼓那是正規軍中所用的,強盜們進退間只聽梆子——湧出百十個精幹嘍囉,個個穿著紅色號衣,精神頭倒足得很。手中軍器也著實可觀,雖然不及軍中的十八般兵器,卻比許多盜夥中鋤頭扁擔一起上陣強勝許多。起碼每人手裡的傢伙都亮閃閃的,一百多件排將出來。煞是好看。
嘍囉們列了個隊,兩邊分開,中間走出三籌頭領來,宋江一見,倒有兩個不認識。頭一個穿紅衣,頭頂雙插雉雞羽,騎一匹大紅馬,手中一支方天畫戟:第二個穿白衣,頭戴朝天紫金冠,騎一匹黃驃馬,手中也是一支方天畫戟,兩個人站在一起,倒像是門神畫一樣,煞是好看。
那兩個人走了出來,穿紅衣的大喝一聲:“呔!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牙崩半個不字,管殺不管埋!”
這本是強盜劫道的慣用臺詞,宋江和兩個衙役都是久熟江湖事的,聽的耳朵都要長繭。那兩個公人正要說話,不想今次卻有新花樣,那穿白衣的頭領也來了幾句:“我等在此開山立櫃,尋常人等只劫錢財,若逢著山東第一的好漢奇男子時,便連人也不放過!兀那前面配軍,姓甚名誰,速速報來!”
宋江一看,這九成是衝著自己來了,也不知是不是石秀安排的人馬,當即叫道:“前面的好漢聽真!小人帶罪之身,乃是濟州鄆城縣人氏,姓宋名江字公明,今望江州充軍的,各位好漢刀下留人!”
那兩個人聽見宋江報名,立時換了臉色,歡然道:“果真接到宋哥哥!”二馬並騎飛馳過來,幾乎同時到達,一起跳下馬來,要來為宋江解開枷。
那兩個公人被人視作無物,本來是很傷自尊的,不過這時身邊上百號嘍囉環繞,個個手中兵器不長眼,所謂大丈夫能屈能伸,也只得抱頭一個忍字。見宋江好似頗得這些強賊敬重,兩個公差且拉著宋江的袖子,顫聲叫道:“休傷了小人等的性命!”
宋江自然滿口答應,不容那兩人為自己開枷,連聲道:“好漢且住!不知上下如何稱呼,對宋江意欲何為?”
那兩人見宋江發問,也覺自己魯莽了,都笑起來:“宋公明哥哥,你原不識得我兩個,且見一見這個人,便知端詳。”說罷兩人一分,閃出後面一個人來。
宋江定睛看時,也笑了起來,原來不是別人,正是好友吳用,年前因應奉綱一案發作,自己通風報信一力維護,保他幾人上了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