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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是麻藥。

〃冤家,〃她輕聲說。

孩子嚎哭的聲音在寂靜中震盪,狹長的殿堂石板砌地,回聲特別大,廟前廟後一定都聽見了,簡直叫人受不了,把那一剎那拉得非常長,彷彿他哭了半天,而他們倆魘住了,拿它毫無辦法。只有最原始的慾望,想躲到山洞裡去,爬到褪色的杏子紅桌圍背後,掛著塵灰吊子的黑暗中,就在那蒲團上的孩子旁邊。兩個人同時想起〃玉堂春〃,〃神案底下敘恩情。〃她就是怕他也想到了,她遲疑著沒敢蹲下來抱孩子,這也是一個原因。

〃有人來了,〃他預言。

〃我不怕,反正就這一條命,要就拿去。〃

她馬上知道說錯了話,兩個人靠得這樣近,可以聽見他裡面敲了聲警鐘,感到那一陣陣的震動。他們這情形本來已經夠險的,無論怎樣小心也遲早有人知道。在他實在是不犯著,要女人還不容易?不過到這時候再放手真不好受,心裡實在有氣。

〃二嫂,今天要不是我,嗨嗨!〃他笑了一聲。

〃你不要這樣沒良心!〃她攀著蠟燭架哭了起來,臉靠在手背上。

〃沒良心倒好了,不怕對不起二哥。〃

〃你二哥!也不知道你們祖上做了什麼孽,生出這樣的兒子,看他活受罪,真還不如死了好。〃

〃又何必咒他。〃

〃誰咒他?只怪我自己命苦,扒心扒肝對人,人家還嫌血腥氣。〃

〃是你看錯人了,二嫂,不要看我姚老三,還不是這樣的人。〃他伸直了手臂朝下,把袖子一甩走了,緞子�啦一聲響。

她終於又聽見孩子的哭聲。她跪在藍布蒲團上把他抱起來,把臉埋在他大紅綢子棉斗篷裡,聞見一股子奶腥氣與汗酸氣。他永遠衣服穿得太多,一天到晚出汗。過了一會,她揀起小帽子來給他戴上,帽子上一個老虎頭,突出一雙金線織的圓眼睛,擦在她潮溼的臉上有點疼。

她出來到走廊上,天黑了,晚鐘正開始敲,緩慢的一聲聲蓬!蓬!充塞了空間,消滅一切思想,一聲一聲跟著她到後面去。

飯桌已經都擺出來了,他們自己帶來的銀器。大奶奶三奶奶正忙著照應。她找到奶媽把孩子交給她。三爺站在老太太背後看打牌,和他丈母孃說話。也許他今天晚上會告訴三奶奶──。這話他大概不敢說。──他怎麼捨得不說?今天這件事幹得漂亮,肯不告訴人?而且這麼個大笑話。哪兒熬得住不說?熬也熬不了多久。

等著打完八圈才吃晚飯。座位照例有一番推讓爭論,全靠三個少奶奶當時的判斷,拉拉扯扯把輩份大、年紀大、較遠的親戚拖到上首,有些已經先佔了下首的座位,雙手亂劃擋架著,不肯起來。有許多親戚關係銀娣還沒十分摸清楚,今天更覺得費力,和別人交換一言一笑都難受。她們是還不知道她的事。未來是個龐然大物,在花布門簾背後藏不住,把那花洋布直頂起來,頂得高高的,像一股子陰風。廟裡石板地晚上很冷,門口就掛著這麼個窄條子花布簾子。屋樑上裝著個小電燈泡,一張張圓臺面上的大紅桌布,在那昏黃的燈光下有突兀感。以後的事全在乎三奶奶跟她房裡的人,刀柄抓在別人手裡了。

她一直站著給人夾菜。

〃你自己吃。坐下,二奶奶坐。〃別人捺著她坐下,她一會又站起來。

她一個人照應幾張桌子,地方太大太冷,稀薄的笑語聲,總熱鬧不起來。

打了手巾把子來,裝著鴨蛋粉的長圓形大銀粉盒,繞著桌子,這個遞到那個手裡,最後輪到她用,鏡子已經昏了,染著白粉與水蒸氣。鮮豔的粉紅絲綿粉撲子也有點潮溼,又冷又硬,更覺得臉頰熱烘烘的。

麻將打到夜裡一兩點鐘才散。在馬車上奶媽告訴她孩子吃了奶都吐出來,受了涼了。回去二爺聽見了發脾氣,他今天整天一個人在家裡。

〃一直好好的,〃奶媽說,〃就我走開那一會,二奶奶叫我去吃麵,後來吃奶就存不住。〃

〃你走了交給誰抱?〃

〃交給誰?誰也不在那兒,〃銀娣介面說。〃我抱著他到處找夏媽,也不知道她死到哪兒去了。來喜那小鬼,跟著那些小孩起鬨,都玩瘋了。〃

據夏媽說,她也在找二奶奶。二爺把跟去的人都罵了一頓。銀娣起初心不在焉,他的雌雞喉嚨聽得她不耐煩起來。

〃好了好了,哪個孩子不傷風著涼。打雞罵狗的,你越是稀奇越留不住。〃她存心叫他生氣,省得再跟他說話。

〃你還要咒他?也是你自己不當心,這麼點大的孩子,根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