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歡悅的旋律,湍動如春溪一般。如今,曲還是那曲,曲中的每一調卻化作了至深的綿長,點點滴滴從他的手間緩慢地流瀉而出。蓮兮對音律一知半解,不明白曲調變化的含義,只能徒然地被它牽引著思緒,或喜或憂,再不能由自己掌控。
——桂花叢間,滿袖香風的白衣男子。
——他一身粹白衣袍,眉如淡煙嫋嫋,眼若流雲騁騁。
琴絃震顫,是關於他的往事,卻是不屬於她的記憶。
暗夜中,他弦鋒一轉,曲調豁然走低,合著那輕盈的琴聲,他緩緩啟口,吟唱著昔日的歌謠。那深藏在她心底,模糊不清的詞,第一次清晰起來。她從不知道,原來他也會唱出這樣相思靡靡的情詞;原來他的歌聲更甚琴聲,美得叫人痛徹心扉;原來只聽著那歌,便足夠叫她潸然淚下。
她想要附和著一同哼起那熟稔的曲調,卻哽咽著吐不出半個字來。
淚眼朦朧間,她彷彿藉著琴絃的微光,看見了兩點幽螢,點在夜色裡,也同夜色一般深邃,一瞬不瞬地朝著她,不曾移開片刻。他執著的眼色,是沉溺於這一曲旋律,還是沉溺於黑夜另一頭的她?
這一時,蓮兮竟錯覺,那是為她而作的一曲。
封鬱徐徐收聲,絃聲也淡淡地散了。
琴聲剛一落定,那老道在黑暗中撫掌大笑,嘆道:“”怎麼總是這一曲?叫人聽得膩歪。”
封鬱將瑤琴攏回袖中,沒好氣地說:“本也不是彈來給你的。”
“哦?那是為誰而作?”
封鬱不假思索道:“自然是為等待之人所奏,為等待之人所歌。”
“呵!這調子是膩歪了,但比起萬載之前果然還是有所不同。你初作這一曲時,雖是響徹九天。可惜在我耳中,也只不過是空泛拼湊的音律罷了。許久不見,總算聽著這一曲花嫁覓得魂魄半縷,不枉我在這城門邊瞎等了半日。我看你今日散發未綰,可是將當年之事放下了?”
那老道所說的話愈加古怪,左一個萬載,右一個當年,叫蓮兮疑竇叢生。經他一提醒,蓮兮才想起封鬱已有許久不曾綰髮。那及腰長髮在旅途間多有不便,他卻只任由它彌散而下。
黑夜中只聽那老道滄桑地感嘆:“世間萬物皆有綱常倫理,才得生生不息。違逆天理,自是天地難容,這是個人命數,你莫要執拗過深了!”
“哼?”封鬱鼻中不屑一聲,回道:“不錯,她本該輪迴不息,卻落得那樣不堪的下場。她死不瞑目,叫我如何袖手旁觀?”
“終究是血脈相連,你啊……何必掙得過頭……”
那老道的真身想必非比尋常。蓮兮一面揣測他的身份,一面琢磨兩人的對話,卻是兩頭都掂量不清。她正要插進一句問個明白,卻只覺封鬱氣勢洶洶靠了過來,扣住她的手腕,便要拉她出城去。
遙遙聽著背後啪嗒啪嗒籤筒飛響,那老道搖了搖籤筒,悠悠追來一句:“蓮公主,那姻籤可要收好了!丟了,就再沒了。”
這一聲氣勢如虹,傳聲極遠,再不是老頭子苟延殘喘的嗓音。蓮兮聽在耳中,心底猛然一震,手間顫了一顫。
竟是他……
他候在初冬的夜裡,等著兩人路過,大費周折只是為了交託給她一張情籤麼?
蓮兮思索了多少日子,直到將籤文四十八字背得滾瓜爛熟,卻依舊不明白那一張籤中的含義。
“萬載須臾……”大抵是轉眼萬年之意,可她今年不過四千歲出頭,若論起情之出處,斷然不該有萬年之久。莫非指的是身後萬年?
蓮兮不知是第幾次參詳這姻簽了,她在沉吟之間,緩緩沿著環殿遊廊,繞過了主殿偏殿。待她恍然醒覺時,已站在了玉茗閣背後的露天高臺上。憑倚著高臺的欄杆向下眺望,只見飄渺雲煙下,七彩絢爛,正是九重天際的一潭瑤池。
蓮兮貪戀景色,趴在扶欄上俯頭看得起勁,一時未捏緊手上的籤紙,竟讓一陣南風襲來,刮跑了籤紙。
蓮兮驚怔之餘,趕忙跳上欄杆,伸手想將那粉色的小紙從空中撈下。
然而那該死的籤紙卻像是有意捉弄她一般,明明就飄飛在眼前,卻是忽左忽右,讓她怎麼也逮不著。眼見就要抓住了,南風又一鼓氣將它吹向了更高的天際。
籤紙一路順風往北面的高空翻飛而去,宛如小小的粉色蝶兒,振翼飛速。那硃紅的“緣”字在蓮兮的眼前幾番閃動,引著她的視線也跟著移向天際。
在那北面的流雲之巔,嫋嫋煙塵間隱約透出點點赤紅,蓮兮仰頭極目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