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絲銀白,繞過脖頸蜿蜒在她的手邊。她看了一眼,心間忽然一動,偷偷摸摸拈起了他的一縷頭髮,往自己的髮梢纏去。她忙活了半天,想在兩人的髮尾打上個死結,怎知兩撮頭髮都是烏溜滑手的,每每從她的指間滑脫出去,叫她恨得齜牙咧嘴。
她埋頭只顧著搗鼓,忽聽封鬱輕笑一聲,從她的手中取過兩撮發來,控在雙手間內外一翻,瞬息間便打好了結。他將緊緊交纏的髮結交還到她手裡,問道:“喜歡嗎?”
蓮兮心滿意足地抬眼笑答:“喜歡。”
封鬱一手側支著腦袋,也笑了:“只這樣是不夠的。凡人夫妻的結髮之禮,還要將髮結攥在掌中,默誦三遍對方的名字,才能靈驗。”
“是這樣嗎?”蓮兮從未聽說過這樣的步序,卻還是鄭重其事地緊握住兩人的髮結,雙唇微啟,無聲地默唸起封鬱的名字來。
她才剛唸了一遍,他便故意插話道:“我在這裡。”
她懶得理他,還要念第二次,他卻側弓著身子在床榻上大笑了起來。
蓮兮正莫名奇妙,封鬱突然伸手在她腰際一攬。
薄薄的絲被下,兩人皆是赤裸,肌膚相觸,立時讓她想起了前一夜的旖旎相纏。滿臉的羞紅漫下脖頸,直躥得胸前都緋紅一片,她怕被他瞧見了,索性順著他臂上的勁力,撲進他的懷裡,嬌嗔道:“不許笑。”
封鬱翻過身,將她託在身上,長長嘆了一氣,說道:“你總是這樣好騙。”
蓮兮的長髮在他的胸前鋪散開來,那被她甩脫在一邊的髮結,被他取過手中。
“青絲作結,便能一生一世?為何凡人總是想得如此輕易?”
他嘴上說得不屑,可蓮兮枕著他的胸膛,卻分明聽見他的心跳愈發輕促起來,彷彿也在一遍又一遍,默誦著她的名字。
“我在這裡。”蓮兮忽然吱聲,讓他肩頭一震。
封鬱摸了摸她的發頂,沉默不語。
兩人靜躺了片刻,蓮兮猛然從他身上坐起,驚道:“哎,糟了!天刑司的小傢伙要找上門了,我得下玉茗閣一趟給人籤張名條兒去……”
她最初是為了避著朧赫,才每夜躲進摘星樓。後來惰怠成性,索性整日起居在樓閣中。移居之事,她並未呈報天刑司。若是小仙官一會兒在玉茗閣中找不著她,想必又要鬧騰出一攤亂子來。再被扣上第二頂畏罪潛逃的帽子,她是絕計受不起了。
蓮兮心急火燎地躥下床去,猛地一扯,將兩人拴在一處的幾絲頭髮盡數掙斷。
“嘶……”蓮兮疼得抽氣。
那髮結還帶著一截封鬱的斷髮,綴在她的髮梢。她懊悔地託著那小小的髮結,扭頭望向封鬱,顫聲問:“這……可怎麼辦?”
她委屈欲哭的模樣叫封鬱無奈又心疼,他直起身子在她掌上的髮結淺淺一吻,勾唇笑說:“等兮兒回來了,我再為你打一百個結,一千個結,好麼?”
封鬱原是擅笑的男子,或是積年累月的習慣使然,他總能以自然溫煦的笑容,高明地掩去眼底的真情實感。即便是與他相伴了許久的蓮兮,也難以捕捉他笑容深處的意味。唯有他哄她時,是全然不加掩飾的寵溺,讓她怎麼也看不夠。
封鬱見她面露遲疑,不由催促道:“還不快去?”
蓮兮衝著他微一莞爾,撿起地上的衣裙穿戴仔細了,這便扭身離開。
她怕趕不及,便直接解開了摘星樓的言咒封界,跳窗而出,從高空中直躍向玉茗閣的北側絕壁。
天光朦朧,空無一人的玉茗閣裡寂靜非常。蓮兮原非害怕寂寞的矯情女子,可這一刻,卻在咫尺之外思念起那人來,恨不能有他時時相伴在側。
一夜廝守本就足夠。她心中這樣的決絕,只因封鬱的一句話而軟弱,重又貪婪起來。有人相守等待,原來竟是這樣幸福的事麼?她迫不及待想要回到他的身邊,與他纏發作結,糾纏更多。凡人結髮一枚隱喻百年攜手,倘若能與封鬱作結百個,便能竭盡萬年相守,倘若作結千個,豈不就能執手長終,直到天荒地老的那一日了嗎?
這樣天真的念頭,荒唐得叫人發笑,可也將她的心懷填得滿盈無缺。她一面笑著,一面腳下愈發走得輕快了。
剛轉過一處拐角,蓮兮遠遠看見玉茗閣後殿的門前立著一個墨衣紫帶的身影。那傢伙貓著腰扒附在門板子上,正鬼鬼祟祟地從門縫間向寢殿中張望著。
蓮兮不動聲色地躡腳繞到他背後,猛地在他肩上一拍,高聲問道:“我房裡可是藏著什麼妖魔鬼怪?讓小七這樣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