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粱一夢終成空,酒色財氣呂洞賓’麼?”
寶釵笑道:“真真你這張嘴,是再也說不過你的。只是你如今既看了《論衡》,卻又大肆說起各方神仙來,卻不是自相矛盾麼?”黛玉咬著唇,偏頭一笑道:“我不過是逗著姐姐取樂子,為大家喝酒助興罷了,姐姐如何竟當真了?”寶釵說道:“何時你連《論衡》這等‘異書’都看了起來?卻不知它是‘疾虛妄古之實論’麼?”黛玉道:“如此好書,姐姐卻與那俗人一般,也說是‘異書’,卻不知它既解世俗之疑,又辨照是非之理,我以為姐姐這個‘異’字,很該換成一個‘奇’字,才算是真真配得上此書了。”
寶玉聽了,忙問道:“妹妹可從家中帶來了不曾?如此奇書,我竟少不得要看一看了。”黛玉笑道:“你快把你那些個《四書》、《五經》先讀通了才好呢。這會子倒要看起什麼《論衡》來了,仔細舅舅知道,又該打你了。”寶玉道:“又不為考取功名,這《四書》、《五經》的,隨手翻兩頁便也罷了。好歹妹妹將這奇書先賜我觀瞻觀瞻。”黛玉抿嘴笑而不語。
寶釵在一旁聽了,卻說道:“寶兄弟此言差矣,如今但凡大家子裡頭的公子哥兒,哪個不曾習學《四書》與《五經》?哪個不是為了將來考取功名、從官勤政?寶兄弟素日只愛在脂粉堆裡胡攪蠻纏,如今年歲大了,自是也該——”一句話未說完,冷不防寶玉已摔了筷子,將臉冷下來,說道:“寶姐姐這話可笑!莫非人人便要做那‘祿蠹’不曾?莫非習不了《四書》之類,將來便無處容身了不曾?寶姐姐若愛考取功名,從今兒起便該好好在那‘八股文’上痛下功夫,來日薛家指不定還能出個女狀元來!”說著,也不顧寶釵早已被臊得滿臉通紅,起身便要走。
黛玉忙拉著寶玉坐回椅中,伸出一根手指頭戳著寶玉,輕笑道:“今兒你是吃了爆竹不曾?這般的火冒三丈。好好兒的一頓飯,便不能安安靜靜地吃完不曾?”說著,轉頭又拉著薛姨媽的袖子攛掇道:“好姨媽,你怎麼坐了半天還不命丫頭們把鴨胗切上來?我的喉嚨都癢癢兒了,不知道的,只當是姨媽小氣,竟連鴨胗都不捨得拿出來吃呢!”
薛姨媽一聲“阿彌陀佛”,笑道:“方才你那一番話,又是說鳳丫頭毒打了小廝,又是說老太太吩咐了廚房不給你做,如今我若擅自做主給了你吃,回頭老太太怪罪起來,我這張老臉可沒處掛去。”黛玉嬌聲道:“姨媽好,姨媽疼我,姨媽就切一小盤子上來,讓我看著解解饞也好。”說著膩歪在薛姨媽的身上,把頭悶進了薛姨媽的懷中撒起嬌來,惹得薛姨媽緊緊抱住黛玉的細腰,連聲道:“好好好!我的兒,姨媽今兒便是豁出這張老臉給老太太罵到牆角子裡頭去,也得給你切一盤子上來。”
果然片刻之後,薛姨媽便命人將那已浸過水沖淡了鹹味的鴨胗,用香油拌了,並上一碟子細蔥薑末,切成薄如蟬翼般的雲片,端上了桌。黛玉因素日便愛吃鴨胗,只是苦於在家林如海不允她多吃,到了賈府賈母又不准她吃,今兒既見到了這久違的美味,早已拿起筷子痛快吃了好幾口。雪雁在身後勸道:“姑娘便少吃兩口,先喝點子燙酒,小心吃多了容易涼身子。”黛玉聽話的抿了一口酒,笑道:“如此這般,才算是‘居右,食嘉’呢。”
酒過半巡,眾人正吃得薄醉微醺之時,紫鵑突然走了進來,將手中一件大衣遞給雪雁,微笑著說道:“我瞧著外頭雪越下越大了,想著姑娘出門時穿的斗篷太單薄,所以替姑娘又拿了件大衣來。”眾人一看,眼前頓時一亮,但見是一件皮質上乘、毛絨豐厚、色澤光潤又不顯贅重的深褐色貂皮裘衣,一見便知是極其貴重之物。即便是如賈寶玉、薛寶釵兩人堪居四大家族之流,也是未曾見過如此華服。卻見雪雁只是隨手接了過來,淡淡地拿在手中,也不曾當做是件寶貝般看待。
黛玉向著紫鵑笑道:“倒難為你巴巴的從屋子裡趕過來,這大冷天的,過來喝盅暖酒再回去。”說著將自己手中的杯子遞給紫鵑。紫鵑看見是黛玉的杯子,忙搖手道:“姑娘的杯子我豈敢用。求姨太太另拿一隻杯子,我自己來倒一盅。”寶釵因笑問:“你是嫌棄你家姑娘麼?”紫鵑道:“哪裡是我嫌棄姑娘了?只是姑娘素喜乾淨,平日裡便是有婆子沾過手的碗盞,都不會再去碰一下。如今我若是喝了姑娘的杯子,姑娘豈非要連我這個人都一起丟了去?”說得眾人大笑,又紛紛咋舌不已。
寶玉因問道:“妹妹當真如此潔癖?”雪雁在身後笑道:“姑娘這也是從家裡頭帶過來的習慣。往日在家時,別說是婆子們的手了,便是人從碗盞邊走過,只要略微咳嗽了一聲,這碗盞也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