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明從早等到晚,等到第二天清晨時,雪小了一些,山路上仍然沒有看到柳公子的身影,晦明擔心他或許是生了病,怕無人照看他,便撐了一把竹傘,拿了些草藥,冒雪下山去柳疏桐的小院尋他。
晦明進了小院,只見院中枯草橫生,推門進屋,依然沒有看到柳疏桐,主屋中幾乎算是家徒四壁,空空蕩蕩,除了一桌一椅,一席薄榻一櫃舊書,沒有任何別的傢什。
外屋廚房鍋中空空,米缸空空,似是好久無人居住的空宅一般。
屋外尋了一圈,沒有,晦明又在屋中等了半日,依舊沒有等到人,最後去附近挨家挨戶詢問,走遍村落,都沒有人知道柳疏桐到底去了哪裡。
晦明無奈,只得回到了山上。他想或許是柳公子已經抄夠了經書,才不辭而別,便去他從前抄經處一卷卷地數。翻開一頁,手撫字跡,清雋飄逸,字如其人。
一,二,三,四……晦明從頭數到尾,整整齊齊,不多不少,共計九千九百九十九卷。這個數字,早已超過他原本要抄寫的卷數。
看來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他抄夠了經書,已經離去了,晦明想。不知為什麼,忽然覺得寺中空蕩無比,心中有些悵然。
隨手拿起一卷,胡亂翻著,忽然從中間掉出一張紙來,彎腰拾起,上面是用毛筆草草勾勒的一個輪廓——身披袈裟,手執佛珠,目視遠方,神色淡然。
繼續翻看,還有更多人像,側身的,背影的,低頭的,含笑的,盤膝的,睡臥的,合十的,執劍的。每一筆,每一劃,每一個細節,每一個動作,描繪的都是同一個人。
再抽出數卷,從最初的,到最近的,無一不是如此,前面經文,後面畫像。畫中的人物,再熟悉不過,不是別人,正是自己。
晦明明白了一切,心中五味雜陳。
他為陪伴自己,竟裝聾作啞整六年。
看了半日,又怔了半日,晦明將經卷一一收起,放回原處。
次日清晨,晦明收拾行囊,離開了寺院,雲遊四方。
第七年楓紅滿江時,江山再度易主。二皇子殺兄弒君,證據確鑿,被三皇子聯和重臣圍剿於宮門之內。三皇子登基,殫精竭慮,重整朝綱。柳太傅案被重審正名,太傅之子柳疏桐輔佐新帝登基有功,兼才傾朝野,賜封太子少傅,從一品。
那一年上柳府提親的人絡繹不絕,朱門的門檻都不知被媒人踩斷了幾根。無論是誰家女兒提親,柳少傅均一一婉拒,言稱要為父守孝,三年不娶。
次年春,柳少傅故地重遊,出資重修了伽藍寺。寺中桃花依舊,僧人卻不知何處。
轉眼又是年終,冬至的那天,柳府外來了位雲遊僧人,自稱柳少傅故友。
是夜,柳少傅與僧人秉燭長談。
“師父遠道而來,不知所為何故?”
“了斷。”
“了斷什麼?”
“相思。”
柳疏桐心跳加速,端起茶碟的手輕微發抖,第一次在人前失了端方,“……如何了斷?”
晦明低垂著眼睫,良久,抬眼直視柳疏桐,“若我不著袈裟,你可願隨我歸隱山林。”
柳疏桐心中暗自一聲輕嘆,有種喜悅自內心油然升起,緩緩散佈全身,“為我離開佛門清淨地,再入俗世紅塵,禪師日後不怕後悔麼?”
“不入紅塵,焉能看破紅塵;心中有佛,何處不是修行。”
次日,晦明離開柳府,柳少傅向皇帝請辭,皇帝不允。
一年後,柳少傅散盡家財,再度辭官,終於獲准。
冬去春來,敬亭山下的村落裡新開了間私塾,私塾裡有兩個先生,皆文采斐然,不同凡響。據說一個工於琴,一個擅使劍,一個精於政事,一個通曉佛理,是遠近村落裡教得最好的兩個先生。
兩人都生得風流倜儻,卻都一直未娶。那時候男風盛行,有人說他們是摯交好友,也有人猜他們是安陵龍陽。
十一年後,年輕的那個生了場大病,是年秋,沉痾難返,死後被葬在了敬亭山上伽藍寺後的山谷裡。
次年,年長者關了私塾,落髮出家,入伽藍寺唸經誦佛,直至功德圓滿,安然入定。
後記:據傳高僧轉世後投胎於仙家,取名蘭夕,而柳公子轉世為凡人,名落塵生。
作者有話要說: (只修了字)。那啥,後面幾章大概又要隔幾天才能寫出來一點了,追文的筒子們莫著急哈~~
☆、師徒鬥劍
這樣閒適的日子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