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金泰走到鄉親們近前,想說什麼,喉嚨卻一下子哽住了。站在他面前的是衣衫襤褸的男男女女,是赤身露體、瘦骨嶙嶙的孩童;那一張張菜色的臉和絕望、呆滯的目光,使郭金泰的眼睛溼潤了。人,最大的慾念莫過於求生。當初,自己扔下鋤耙子跟上隊伍,不也是為了有碗飯吃嗎?……這是被逼上了絕境的饑民啊!可他們沒有去搶糧庫,沒有去搶商店,只是到被認做親人的隊伍上來討口飯吃……
他轉過身去,聲音喑啞地對炊事班長說:“把我那份乾糧拿來……”
炊事班長把一個比拳頭大一些的饅頭遞給了郭金泰。
郭金泰走到兩個眼巴巴盯著他手裡饅頭的孩子跟前,、蹲下身子,把饅頭一掰兩半,分別塞到那皮包著骨頭的小手裡。兩個孩子緊緊地各攥著半塊饅頭,貪婪地直咂口水。孩子的母親哽咽著說:“妞兒、柱兒,快給大大磕頭!”
兩個孩子“撲通”跪在了郭金泰跟前。
郭金泰猛地把兩個孩子摟在懷裡,眼淚刷刷地滾落下來……
戰士們也落淚了。一種神聖的感情在這一瞬間復甦了。他們默默地領出屬於自己的那個饅頭,一一分送到鄉親們手裡……
採石班的戰士們圍著水桶“咕嘟咕嘟”灌了一肚子涼開水,扛上鐵錘、鋼釺,上山了。
人群裡出現了抽泣聲,霎時響成一片。
人哪!總還是有感情的。在絕境中覓見一線生路,在凍餒時得到一點溫飽,更是如此。那一雙雙飢餓的眼睛,在看到饅頭的同時,也看見了戰士身上那白花花的汗漬,看見了運石班戰士那浸在肩頭上的血跡……
當兵不易呀!
當天晚上,郭金泰喊來四個連的連長、指導員,開了一次營黨委擴大會,當場做出決定:每連交出一百斤小米。最後各連還是打了折扣,只交出八十斤,連裡實在是撥弄不開了。營部出了五十斤,郭金泰又從自家的口糧本上硬挪出三十斤。
第二天,郭金泰讓彭樹奎等幾個戰士把這湊起來的四百斤小米,分裝在四十條幹糧袋裡,用車推著進了龍尾村。不用看囤,不用看盆,一看臉色就知道誰家揭不開鍋了。郭金泰帶著戰士們,挨門挨戶地分發著小米。當他們走進福堂老漢的屋裡時,老漢“撲通”跪在郭金泰跟前:“罪孽呀!罪孽!是俺家那個愣頭青,領頭去隊伍上搶飯的呀……”
郭金泰將福堂老漢攙起來,把乾糧袋放在他手上說:“熬過這陣子就好了。”
福堂老漢兩手抖動著把米袋捧給餓倒在炕上的老伴兒,兩滴渾濁的淚水滾出了眼窩,嘴裡喃喃地念叨著:“二愣子他娘,你有福哇,這下子能活過來了……”
報恩是中國農民固有的美德。福堂老漢忘不了郭營長的大恩大德。誰料這竟給郭金泰帶來了意外的災難。
熬過三年困難時期,形勢日見好轉。一九六四年國慶節,師裡通知,凡營以上單位都要和駐地居民聯合搞慶祝活動,並舉行閱兵儀式。
龍尾村天高皇帝遠,要不是部隊來駐防,千載難逢這場面。全村老幼都來雙大功營操場瞧光景。
福堂老漢擠在人群裡,仰臉望著閱兵臺上的郭營長。臺下,全副武裝的隊伍邁著齊刷刷的步伐透過檢閱臺。郭金泰挺著筆直的身板站在臺上,向受閱隊伍敬禮。那儀表,那威風,看得福堂老漢心裡好不美氣!
隊伍中不時響起排山倒海的國慶口號。
福堂老漢耳背,傳到他耳朵裡的只是一片“萬歲,萬歲”聲。他立時覺得自己也該喊點什麼,喊郭營長點什麼。像郭營長這樣的好人,真該活一萬歲!想著想著,他胳膊一揮喊出了聲:“郭營長萬歲!”
誰料竟是一呼百應,男女老少都跟著他“郭營長萬歲”、“萬歲”地喊了起來……
事情反映到上級機關,團政委秦浩當即帶了個調查組下來調查。那陣,作為一級黨組織還是實事求是的,認為這雖然是一樁極為嚴重的政治事故,但不是郭金泰蓄意策劃的,完全是由於福堂老漢的無知造成的。團黨委經過再三研究,決定給郭金泰比較輕的處分:留黨察看一年。
秦浩拿著處分決定找郭金泰談話。
郭金泰啞口無語。他對領袖是無比崇敬和熱愛的。沒有毛主席、沒有黨,哪有他郭金泰呀!他深知事情的嚴重性,可這大禍來得太意外了呀……
“老郭,咱們作為老戰友,對你攤上這種事,我是很同情的。”秦浩深感為難地說,“可對這種嚴重的政治事件,總是要處理的。當然,你完全有理由不接受處分。那樣,咱們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