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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地洗澡,洗完之後也不擦乾身體,就光著身子去陽臺抽菸,身上的水滴吸足了夜晚的寒冷,面板上有種芒刺般的疼痛。只有這時,我才能感到自己的身體是活著的。我有時覺得,我大概就像童話裡那個穿著紅舞鞋的小女孩一樣,被施了魔法的鞋子強迫著日夜不停地跳舞,全身都傷痕累累了也停不下來,最後只有砍掉雙腳,向天主懺悔才能得救。'3'可是,我又沒有因為那段過去而悔恨過,每次向天主懺悔那些罪過時我其實也不是真的在懺悔。因為,如果讓我再重新活一次的話,我大概還是會像那時一樣敗給自己心裡的慾望。想來人總有不管怎樣也戰勝不了的東西。”

她說到這裡,又頓了一頓,抬起那雙清純的眼眸看著坐在對面的神父說:“神父,您心中也有這種無法抑制的痛苦和慾望嗎?”這女子,不論訴說什麼,眼神總是澄澈而天真的,如一汪清泉般使人一眼望穿,就算是那最卑俗不堪的慾望,也總是它最初的不加掩飾的模樣。

為什麼有著那般汙濁過往的女人會有這麼清澈的眼神呢?就像,他同樣不大理解,為什麼這個深陷於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的女人竟會有一個光一般美麗的名字。他苦苦思索著這件事,依舊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然而,她走之後,那句話卻如同漁網般俘虜了他,一股巨大的痛苦和慾望像是藤蔓一般地纏繞住他,直將他一點點地拉進了那個折磨了他整整16年的地獄裡。

作者有話要說: '1' 普魯斯特《追尋逝去的時光》(又譯《追憶逝水年華》)。

'2' 西班牙超現實主義畫家胡安·米羅作品。

'3' 安徒生童話《紅舞鞋》。

☆、四個葬禮:第三個葬禮(2)

良一神父出生於一個富庶而虔誠的基督教家庭裡。人們都說他有一個威嚴慈愛的父親、溫婉美麗的母親,和開朗優秀的弟弟,他覺得自己不能期待比這更多的幸福了。18歲時,他遵循父母的願望去港中大讀了神學院,兩年後成了教區修士,一邊在教堂見習,一邊像以前那樣跟隨父母做慈善。他就是在那時認識了安夫人和她的女兒。

那天他們去救濟所之前,他的父母特地叮囑他和弟弟說:“那裡有個女人以前做過些不大光彩的事,見面的時候別盯著她看,不然她會以為我們在評判她。”他雖然在心裡記下了,然而等到他真的見到安夫人時,他還是忍不住盯著她看了。那女人實在太顯眼了,即便是穿著灰舊的衣服站在人群裡,也還是一下子攫住了他的視線。她的頭髮濃密捲曲,臉上未施粉黛,唯獨唇上塗了大紅色的口紅,那一抹亮紅使她那張因營養不良而略顯蒼白的臉多了幾分冶豔和性感。興許是感覺到了他向她投來的視線,她忽也偏過頭來看他,因從前的職業而養成的取悅於人的性情使她對他露出了禮節性的笑容。良一有些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

那天之後,父母幫救濟所裡的窮人找到了棲身之地和賴以謀生的體力工作,窮人們都心懷感激地接受了,安夫人也一樣——父母幫她在附近一個窮人聚居的社群租了廉價的公寓,又給她介紹了一份幫他們家所在社群的富人們打掃房間、帶孩子、清洗馬桶的工作。當然,他們並沒有讓她清洗自家的馬桶,他們對她所聲稱的理由是:“家裡已經有菲傭了,目前不便辭退”。良一知道,他們其實是對她那不光彩的過往有些介懷和戒備。

然而,不幾日,那些不知情的闊太太們便紛紛在母親面前稱讚起安夫人的誠實與勤懇,而且弟弟也與安夫人的女兒安娜結下了友誼,母親於是也與安夫人走近了一些——一方面為了向安夫人顯示自己善良包容、平易近人的美德,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向那些闊太太們表明自己救濟者的身份。

良一開始因現世而感到痛苦也是在那個時候。他來教堂見習的第三個月,教區神父問他要不要隨自己去佈教、禱告,他懷著極大的榮耀感欣然同意了。然而,這工作只做了一個禮拜,那欣喜和榮耀就變成了一種深深的迷惘和恐懼。從前,他曾對父母灌輸給自己的那些高尚的價值觀深信不疑,並且天真地認為,慈善是可以消除貧困、拯救窮人的,透過慈善,我們最終可以建立一個所有的人其樂融融地生活在一起的烏托邦。然而,當他真正看清窮人們生活的那個世界的真實面目時,他才終於明白,他從前所理解的慈善,不過是富人們用以打發自己空虛生活的調劑品,而它的目的,也不過是以一種生造出來的溫情脈脈的光環滿足那些衣著光鮮的人們在道德上的虛榮心而已。於是,他隨自己的父母一同瞭解到的那個窮人的世界於頃刻之間在他眼前坍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