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呸了一聲,道:“笨和尚,臭和尚,我當然是女子,難道你一直瞧不出來?”虛竹心想:“原來這小相公不但是女子,而且是星宿派的弟子,不但是星宿派的弟子,而且還是他們的大師姊。阿喲不好!她害我喝雞湯,吃肥肉,只怕其中下了毒。”這個少年,自然便是阿紫喬裝改扮的了。她在遼國南京雖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但她生性好動,日久生厭,蕭峰公務忙碌,又不能日日陪她打獵玩耍。有一日心下煩悶,獨自出外玩耍。本擬當晚便即回去,哪知遇上了一件好玩事,追蹤一個人,竟然越追越遠,最後終於將那人毒死,但離南京已遠,索性便闖到中原來。她到處遊蕩,也是湊巧,這日竟和虛竹及丁春秋同時遇上了。她引虛竹破戒吃葷,只是一時興起的惡作劇,只要別人狼狽煩惱,她便十分開心,倒也並無他意。阿紫只道師父只在星宿海畔享福,決不會來到中原,哪知道冤家路窄,竟會在這小飯店中遇上了。她早嚇得魂不附體,大聲呵斥虛竹,只不過虛張聲勢,話聲顫抖不已,要想強自鎮定,也是不能了,心中急速籌思脫身之法:“為今之計,只有騙得師父到南京去,假姊夫之手將師父殺了,那是我唯一的生路。除了姊夫,誰也打不過我師父。好在神木王鼎留在南京,師父非尋回這寶貝不可。”
想到這裡,心下稍定,但轉念又想:“但若師父先將我打成殘廢,消了我的武功,再將我押回南京,這等苦頭,只怕比立時死了還要難受得多。”霎時之間,臉上又是全無血色。便在此時,一名星宿弟子走到門口,笑嘻嘻的道:“大師姊,師父有請。”阿紫聽師父召喚,早如老鼠聽到貓叫一般,嚇得骨頭也酥了,但明知逃不了,只得跟著那名星宿弟子,來到大堂。丁春秋獨據一桌,桌上放了酒菜,眾弟子遠遠垂手站立,畢恭畢敬,誰也不敢喘一口大氣。阿紫走上前去,叫了聲:“師父!”跪了下去。丁春秋道:“到底在什麼地方?”阿紫道:“不敢欺瞞師父,確是在遼國南京城。”丁春秋道:“在南京城何處?”阿紫道:“遼國南院大王蕭大王的王府之中。”丁春秋皺眉道:“怎麼會落入這契丹番狗的手裡了?”
阿紫道:“沒落入他的手裡。弟子到了北邊之後,唯恐失落了師父這件寶貝,又怕失手損毀,因此偷偷到蕭大王的後花園中,掘地埋藏。這地方隱僻之極,蕭大王的花園佔地六千餘畝,除了弟子之外,誰也找不到這座王鼎,師父儘可放心。”丁春秋冷笑道:“只有你自己才找得到。哼,小東西,你倒厲害,你想要我投鼠忌器,不敢殺你!你說殺了你之後,便找不到王鼎了?”阿紫全身發抖,戰戰兢兢的道:“師父倘若不肯饒恕弟子的頑皮胡鬧,如果消去了我的功力,挑斷我的筋脈,如果斷了我一手一足,弟子寧可立時死了,決計不再吐露那王鼎……那王鼎……那王鼎的所在。”說到後來,心中害怕之極,已然語不成聲。丁春秋微笑道:“你這小東西,居然膽敢和我討價還價。我星宿派門下有你這樣厲害腳色,而我事先沒加防備,那也是星宿老仙走了眼啦!”一名弟子突然大聲道:“星宿老仙洞察過去未來,明知神木王鼎該有如此一劫,因此假手阿紫,使這件寶貝歷此一番艱險,乃是加工琢磨之意,好令寶鼎更增法力。”另一名弟子說道:“普天下事物,有哪一件不在老仙的神算之中?老仙謙抑之辭,眾弟子萬萬不可當真了!”又有一名弟子道:“星宿老仙今日略施小計,便殺了少林派高手玄難,誅滅聾啞老人師徒數十口,古往今來,哪有這般勝於大羅金仙的人物?小阿紫,不論你有多少狡獪伎倆,又怎能跳得出星宿老仙的手掌?頑抗求哀,兩俱無益。”丁春秋微笑點頭,捻鬚而聽。虛竹站在臥房之中,聽得清清楚楚,尋思:“師伯祖和聰辯先生,果然是這丁施主害死的。唉,還說什麼報仇雪恨,我自己這條小命也是不保了。”
星宿派群弟子你一言,我一語,都在勸阿紫快快順服,從實招供,而恐嚇的言辭之中,倒有一大半在宣揚星宿老仙的德威,每一句說給阿紫聽的話中,總要加上兩三句對丁春秋歌功頌德之言。丁春秋生平最大的癖好,便是聽旁人的諂諛之言,別人越說得肉麻,他越聽得開心,這般給群弟子捧了數十年,早已深信群弟子的歌功頌德句句是真。倘若哪一個沒將他吹捧得足尺加三,他便覺得這個弟子不夠忠心。眾弟子深知他脾氣,一有機會,無不竭力以赴,大張旗鼓的大拍大捧,均知倘若歌頌稍有不足,失了師父歡心事小,時時刻刻便有性命之憂。這些星宿派弟子倒也不是人人生來厚顏無恥,只是一來形格勢禁,若不如此便不足圖存,二來行之日久,習慣成自然,諂諛之辭順口而出,誰也不以為恥了。丁春秋捻鬚微笑,雙目似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