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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鬼村(一)

聽好聽的聲音,嗅好聞的味道,靠耳朵和鼻子感知這個世界。

相比幼年,流落街頭,與狗搶食,現在她有一間陋室,有許多長輩的呵護,吃得飽,穿得暖,她心滿意足,不敢奢求更多。

用姑姑的話說,這叫知足常樂。

人世太苦,人得為自己尋點樂趣。

山中歲月無波無瀾,她的樂趣,便是撿些受傷的小禽小獸回來救治,當然,不包括小狗。

於她而言,撿一個受傷的人回來,和撿一隻兔子回來沒多大區別,都是一條生命。

她既沒有“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積德的想法,也不圖什麼報答。

唯一的念想,是希望對方可以陪自己多說些話。

她眼盲,下山一趟不容易,村裡人說自己年齡大了腿腳不好,也從不上山來。她一個人住在西山,每日與小雞小鴨大鵝為伴,所有的閒愁哀樂,只能說給它們聽。

但它們終歸是聽不懂的。

她很想和別人說說話、聊聊天。

也不用說太複雜的東西,和她聊聊院裡的桃花開得好不好,山坡上的鮮花是什麼顏色,村裡的人現在是什麼模樣……這些瑣碎的日常便好。

她很多年沒見過村子外面的人了,來者是客,她客氣地把屋裡唯一的床榻讓了出去。

夜晚,她本想趴在床沿邊,將就著睡,但夜裡實在太涼,她趴了一會兒,就凍得牙齒上下打戰。

她怕身體受涼後,忽冷忽熱的怪疾再次發作,當即決定還是不要那麼好客了。

她小心翼翼摸索上了床,和那女子挨著睡。

床榻太小,彼此身體不可避免地有所接觸。

好在那女子的傷口在左肩,她躺在女子的右側,不怎麼會擠著那道傷。

半邊身子嚴絲合縫相貼著,女子身上的暖意,漸漸驅散了她身體的寒意,那溫暖又柔軟的觸感,令她覺得舒適又陌生。

她竟不知,人的身體還能這般溫軟。

幼時她和姑姑同眠,姑姑的身體又冷又硬,她還以為別人的身體都是那樣。

“這個村子裡,全是死人……”

一片靜謐中,那句詭異的話又莫名浮現在了腦海中,她心中一顫,接著輕輕甩了甩腦袋。

睡前總是容易胡思亂想……

捱得太近,能夠聽見身旁女子細微的呼吸聲,還能嗅到一抹若有似無的梅香,冷冷淡淡,縈繞鼻翼,很是好聞。

她嗅著這抹冷香,聽著身旁女子均勻的呼吸聲,什麼都不再想,就數著對方的呼吸聲,慢慢入睡。

*

翌日,她醒來時,那女子尚未清醒。

她摸索著下床洗漱,生火做飯。

她八歲時跟著村裡的姑姑學做飯,後來眼睛瞧不見,做飯時,手上常常燙出泡來,疼得徹夜難眠,這一年總算習慣了些,不那麼容易挨燙了。

飯雖然還是做得很難吃,但是,誒,能填飽肚子就不錯了。

米和麵都是村裡人給她的,許是陳年舊米舊面,聞上去,灰塵味極重,偶爾還能聞見些許黴味。

她熬了兩碗粥,端到桌上時,耳朵聽見那女子起身下床的動靜。

那女子醒來,第一句話便是:“我的琴呢?”

“姐姐,琴在這裡。”她放下米粥,伸手在桌上摸了摸,摸到琴,抱到床邊,交到女子的手上,“我幫你擦乾淨了。”

女子的聲音聽上去只比她大一些,她便賣乖地喊了聲姐姐。

女子躺在血泊中時,身旁還有一張瑤琴,她順手也撿了回來。

昨日擦拭琴身,她摸到琴尾上刻有幾個小字,隱約認得,是“莫絳雪”三字。

大抵是這女子的名字。

眼睛未盲之前,她在村裡看到過一幅雪中紅梅圖,圖上就題有“絳雪”二字,旁邊還題有一句詩: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

她聽這位女子的聲音,確實如冰似雪,清冷寒峻,令她想起冬去春來時,山上冷凍的泉水融化後,泠泠作響的水流聲。

那女子從她手中接過了琴。

驀地,又有三根冰涼的手指搭上了她右手的手腕,她被凍得打了個哆嗦,下意識想掙脫,卻怎麼也掙不開。

身旁冷冷的一個聲音道:“這個村的人全部死在七年前,你被一群鬼養大,鬼氣侵入五臟六腑,若不是這裡的陣法護佑,只怕不僅傷及雙目,性命更難保。”

她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