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他走得,似乎沒有幾個。
甚至連他最疼愛的張居正,都認為雖然自己需要仰仗師相的栽培,但要是老師再執政下去,著實於國無益,還是走了利索……哪怕在胡宗憲案後,張居正也是一樣的想法,不能因私廢公、而要以國為先,這是他和絕大多數官員的區別所在。
但這並不是說,徐階的名聲臭大街了,恰恰相反,在主動退位之後,他的聲望極高、名聲極好,簡直成了淡泊名利的代名詞。
可為何大家都不留戀他呢?因為他的執政,已經於國無益。只有稍有些見識的官員,便知道,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早日平穩的退位讓賢,就是他能做的最後貢獻了。
不是人心似水,官員無情。而是他真的已經不合適了。
大明到了今天,真的已是危若累卵……各種積弊如山,土地兼併嚴重,朝廷財力枯竭,九邊外敵窺伺,內里民亂四起。再不振作,再不根除頑疾,就真的真的沒有時間了!
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必須由雄才偉略、擔當社稷的英雄,來力挽天傾了。
而徐閣老,顯然不是這樣的英雄人物。
他固然已升到了一人之下的高位,但在這個專制的官員體系中,決定你是否能上位的,是權術而不是才能。所以爬到高位而掌控了國家權柄的,不一定就是優秀的政治家。很可能,僅僅是一個權術高手,甚至就是個庸常官僚。
國家的經濟、民生、兵備如何統籌?體制固疾源於何處?如何拔除腐敗以起衰振惰?一個政治家是要會下這盤棋的!
而行政官僚,卻只懂得人際關係這一步棋。如何固寵和如何安插親信,乃是他們的全部本領……無奈的是,自從掌握國家政權之後,徐閣老的全部精力,都用在了這上面。給親信安排什麼樣的位置,怎樣才能讓所有人相互制約、不出亂子,如何把討厭人杯葛掉,這就是一國首輔的全部精力所在。
而對於國事,徐閣老卻主張休養生息、優柔寬政。
國事若斯,大明朝已經到了懸崖邊上,哪裡還容得你無為而治,休生養息?至於所謂的‘寬政’,無非是放縱貪官汙吏;所謂的‘和揖中外’不就是捱打了也忍氣吞聲!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無功便是過!
所以他徐階,就是大明二百年來官僚政治的精華濃縮而成,無愧於第一官僚的稱呼。
大國如果由這樣的超級官僚來領導,其結果必然是超級穩定。而對於像大明這樣一個版圖超大而兵備疲弱、人口眾多而榨取過甚的大國,穩定就意味著正在沒落下去。這才是這個國家,自從建立後,便不可遏制的下滑的重要原因。
現在,這個國家已經滑到懸崖邊上了,如果再有這樣的超級官僚掌舵,那就只能粉身碎骨了。
所有船上的人,都不希望這條船完蛋,既然你徐閣老掌舵,無法帶領這條船走出危險,那就只能換一個人來了……
隆慶二年四月七日,徐閣老還沒有抵達家鄉,一道起復老臣的聖旨,卻送到了河南新鄭。
河南布政使司,河南府,新鄭縣。
一隊騎士飛快的往高家莊方向疾馳而去。
再過幾天就是立夏,一眼望不到邊的麥田已是青苗沒膝。晨光穿過薄霧,照耀在沾著露珠的綠葉上,閃耀出無數小小的七彩光暈。在這如夢如幻的色彩中,一切都是那麼生機勃勃……叫天子從田中呼嘯著鑽入雲霄;雛燕貼著麥穗掠翅兒飛行,還顯得有些緊張;鵪鶉在田間地壟悠閒漫步,就像穿著褐麻布衣服的農夫;黃鸝鳥在開著潔白槐花的樹上婉轉的歌唱……
高家莊就掩映在這如詩如畫的田園風光中。一般人顧名思義,就會認為,這裡的人大都姓高,似乎就是個普通的農莊。
這話只說對了一半,這裡人大都姓高是沒錯的,可這絕不是個普通的農莊。這時候你走進村子,就會聽到祠堂裡傳來的琅琅讀書聲。進去一看,好傢伙,不過幾百人的莊子,竟有七八十個讀書的大小少年……按照人口比例看,所有適齡的孩子,都在這裡讀書了。在這個三代富農才能供一個讀書人的年代,這簡直就是個奇蹟……
學子們也很珍惜讀書的機會,雖然先生還沒來,所有人都搖頭晃腦、全神貫注的背書,就連原先最皮的孩子,也不敢稍有懈怠。
而當那個身穿半舊青佈道袍、頭戴葛巾,鬍鬚濃密、方臉闊口、法令深刻的黑臉教書先生出現在學堂門口時,讀書聲便戛然而止,所有的學子正襟危坐,滿臉憧憬的望著那先生。
教書先生的目光深沉,步伐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