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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久違的新鮮空氣把我衝得頭暈目眩。風速熱烈,讓我幾不能呼吸。我試探著向前走了兩步,再走兩步,地面被太陽曬得滾燙。

客廳的落地窗正對後院,院外是無邊無際的荒地,地平線上凸起的小黑影,分不清是山丘還是樓房。院子被鐵欄杆團團圍住,每一根上都有尖梢。我順著圍牆走,手從曬得滾燙的欄杆上一一拍過去。我在地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它繞著雙腳緩慢變化角度和長短。

轉過半圈,就看見大鐵門,十幾把鎖像我初次見它們時那樣掛著。走近,細看,老舊的外殼附著深淺不一的鏽。一拉,鐵鏈絞起一陣響,鐵屑紛紛落下。

鐵門外就是那條公路,我在客房的視窗能看到。擁圍著它的漫漫黃土,在太陽下敞開橫七豎八的皸皺。我再次懷念我家的路邊小飯館,我能清楚記起門前的大招牌:停車吃飯。它是一塊由木屑壓成的薄板,靠在光禿的矮樹上,紅油漆從每個筆劃的末端淌下來。

是的,我愛她們,媽媽、姐姐。在看清那隻推移帆布車頂的手時,我突然強烈地感覺到愛。我記起姐姐躺在砧板上的斷指,我正站在旁邊,內心充滿崇敬。

我將面孔塞在鐵桿與鐵桿之間,沙土被風裹成一團團的,直撲過來。這裡的公路比老家門前的偏僻,白晃晃的路面幾乎沒有車輪印。但除此之外,一切熟悉得像在做夢。

身後的別墅比我印象中還古怪,像一截蓄了尖甲的指頭,背陰處爬滿墨綠的苔,向陽面曬得晃眼。一些窗子嵌在灰濛濛的牆壁裡,像死人的眼睛。暗紅色的木質大門,黃銅色的金屬門樘,上方呈拱形,木梃飾有矯揉造作的花紋,能依稀辨出一條口銜鮮花的蛇。

我的面板迅速變黑,她肯定是故作不察。每天在客房看她的銀色小車一開遠,我就飛快跑下客廳,開啟那扇落地窗。我圍著鐵柵欄慢跑,或靠坐在牆邊曬太陽。活動依舊單調,但畢竟有了微薄的自由。

我觀察風沙如何改變路面的紋路,雲朵如何在地面投下深淺不定、移動迅速的陰影,還觀察太陽在陰晴不一的天氣裡,如何變化它的色彩。偶爾有車開過,我就更覺興奮,對著它們揮手頓足,大喊大叫。司機們反應不一,有的向我吹口哨,有的大笑。他們也一定很高興見到我,在只有黃沙和風的公路上,我知道寂寞是怎麼回事。

可有一次,我的想法徹底改變了。那是輛載木材的大卡車,三四個*上身的男人靠在車斗邊。當卡車經過大鐵門時,我奮力拍打欄杆,衝他們“嘿嘿”歡呼。車斗裡的男人笑起來,站直身,伸長脖頸。突然,卡車司機扔出一隻可樂罐。可樂罐越過欄杆,剛好砸到我肩上,然後在地上“咣噹”著滾了一段。車上的人們發瘋似地囂叫。

“神經病——”司機的聲音夾雜其中。他往窗外吐了一口痰,卡車在路上打了個歪歪扭扭的“S”,才不慌不忙走遠。

藍色房間(13)

我呆望許久,才夢遊般地回到屋裡,一步一步捱上樓,在浴室鏡子前站定。

我終於想象出司機們看到的景象:一個留鬍鬚、穿袍子的男人,在一棟噩夢樣的房屋前念念有辭,手舞足蹈。鏡中那張陌生的面孔,在我心裡掀起狂怒和悲憤。我倒向地面,鑰匙從手裡飛出去,在陰潮的牆角砸出一串脆響。我一肘一肘爬過去,死死抓住它們。

這晚她遲遲未歸。天已經完全黑了,浴室的地板有點涼。我爬起身,感覺到一種空洞的不真實,彷彿做了場夢,醒時卻發現真的置身夢境。

我回到客廳坐等她,等得不耐煩了,就運動一下,回浴室沖掉汗水,又到她臥室躺著。恍惚中我像是睡著了,但又真切地聽到動靜,“吱吱咯咯”,應該是從頭頂傳來的。

我把自己完全弄醒,坐在床沿上沉思,覺得剛才可能是在做夢。我到她的工作室裡翻翻書,擺弄兩下門後的骨骼標本。屋裡有新鮮藥水味,還有些淡淡的煙,像是剛有人動過儀器、燃燒過酒精燈。我轉了兩圈,倍感無聊,就在樓裡上上下下。

我注意到三樓的那截樓梯。它連線著樓道地面和天花板,沒有任何實際作用。如果說是作為裝飾,鍍紅漆的鐵製梯面卻顯得過於寒磣。

梯子盡頭是那盞又髒又破的吊燈。我意識到,這盞燈從未開啟過。我在樓道里來回了兩遍,試圖找到開關。牆壁十分溼冷,令手指不舒服。我停下來,盯著樓梯看。

梯把手上有黃色的鏽跡,還有些黑色斑點,像是被什麼東西腐蝕掉的;梯面倒磨得光亮,應該有人經常走動。我順樓梯而上。薄鐵的梯面在腳底安靜而輕微地變形。我聞到一股淡淡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