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寂寞的遊魂 “她的一生雖然滄桑卻曾經絢麗而多彩——生於亂世,少年時受盡折磨,忽然上帝將一個女子可以希祈得到的一切美好都堆放在她面前:才華、盛名、財富、甚至愛情,如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可是其後又一樣樣抽走,換來加倍的辛酸苦楚,跌宕流離,當她開至最美最豔的時候,也是她的路走到盡頭的時候,於是不得不選擇一死以避之——人生的悲劇莫過於此。” 放下剪報,我的眼淚流了下來,是那樣的委屈,不能控制。 窗外,細雨如絲,有燕子在雨中急急地飛,蒼灰的天空,蒼灰的屋脊,蒼灰的鴿子背,哦,這是張愛玲筆下的上海,可是距離張愛玲離開已經整整半個世紀了。 那是一份1995年9月的舊報紙,新聞欄裡說,一代才女張愛玲於8日晨被發現死於洛杉磯的一座公寓裡,警方判斷,距她去世大約已有六七天的時間…… 洛杉磯?怎麼會是洛杉磯?她明明是上海的女兒,竟然一個人走在那麼遙遠的孤獨的異鄉,誰也沒有告訴,便獨自決定了要悄悄地結束生命。 噫,生又何歡,死又何懼,她是真的累了,厭倦了,是嗎? 我開啟窗子,讓風吹進來,讓雨飄進來,讓張愛玲寂寞的遊魂飛進來。我想告訴她,我有多麼愛她,有多少人愛她,惋惜她,不捨得她,她怎麼忍心就這樣離開了呢? 記得小時候聽外婆說,人死後會將生前所有的路重走一遍,一一拾起前世的腳印,這樣才可以重生,轉世投胎。 上海留下了張愛玲那麼深的回憶那麼多的腳印,她總要回來的吧? 當她飛過上海的天空,會看到我,看到這個為了她才來到上海尋夢的姑蘇女子嗎? ——從十幾歲第一次看張愛玲的《傾城之戀》,到二十幾歲終於有機會把她所有作品買全,整整愛了她十年,從來沒有改變過。 這個追星的時代,每天都有fans們為了爭看偶像打破頭,如果說我也有偶像,那就是張愛玲。是為了她,才痴迷於上海的風花雪月,才會對電視連續劇《上海灘》奉若聖經,才會把阮玲玉的美人照掛滿閨房,才會有心無心地開著音響一遍遍放周璇的《夜上海》,才會放棄工作分配一個人獨自來到異鄉為異客。 可是走在上海的街頭,我卻見不到她。 連夢也沒有一個。 晚生了數十年,就有那麼遺憾。 我穿平底鞋,白襯衫,軟料長裙,梳麻花辮,手裡恆常一柄十六骨水墨山水的竹紙傘,雨天兩隻黃鸝鳴翠柳,晴時一行白鷺上青天。 上海看我是異鄉客,我看自己是檻外人。 反正已經格格不入,索性做到盡。 子俊笑我住在上海想著上海,可是心裡的上海和身邊的上海卻不是同一個。 我同意。日思夜想,怎樣才可以見張愛玲一面呢? 裴子俊是我的男友,一個酷愛旅遊不愛動腦的傢伙,正職是導遊,興趣是做登山隊員。也有人會把他的樣子形容成英俊,因為他那一米八的個頭在上海很不易見,而且手長腿長,四肢發達,時時喜歡弓起雙臂做勇武有力狀,這個時代沒有老虎給他打是可惜了。 但是我不認為一個男人有肌肉就可以算英俊,我心目中的英俊男生是許文強——注意,是電視劇《上海灘》裡的許文強,而非電影明星周潤發。 一個演員塑造了某個角色,並不會因此就變成這個角色;張愛玲寫了《傾城之戀》,但我愛的是張愛玲,不是白流蘇。這點我分得很清楚。 我對子俊說:“怎麼能見張愛玲一面呢?” 他笑:“還說你不是白日做夢?” 這一句是電影《大話西遊》裡青霞笑紫霞的對白,學幾句周星馳已經是我男朋友最高的藝術細胞,書他是絕對不讀的。不過好在他雖然不知道劉文西就是劉海粟,八大山人只是一個人的號而不是八人組合,卻也知道張愛便是張愛玲的簡稱。 我過生日的時候,他也曉得買了最新版的禮品精裝本《傳奇》送給我。可是我又忍不住要教訓他:“買書是為了看文字的,不管它是印在花紙上還是白紙上,是裝在木盒子裡還是金盒子裡,它的價值都不會改變。” 他撓頭:“但是包裝得漂亮點不是更好看?漂亮的女博士也比醜的受歡迎。” 你不能不承認,他的話有時也未必沒道理。 但我還是要問:“怎麼才能親眼看一眼張愛玲呢?” 她來上海開個唱 他笑我:“如果她來上海開個唱,我打破頭也替你搶一張票回來。” 我瞪著他,還是忍不住笑出來。不能怪他調侃,也許我這個想法的確是荒誕了些。 5年了,便是張愛玲在天有靈,也早已魂夢兩散,亦或者轉世投生,喝了孟婆湯,過了奈何橋,再也無復前塵記憶了。 唯有我,苦苦地挽著兩手舊上海的星痕夢影,走在五十年後的大街小巷裡,尋找五十年前的風花雪月。 每每去新華大戲院看電影,遙想數十年前這裡首演話劇《傾城之戀》,張愛玲必也是夾於其間,悄悄地豐收著觀眾的喜悅與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