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一凡從一開始就聽到了碾子在喊他。但他沉浸在回憶裡,心裡都是草花,所以起身慢了點。他從穀草堆上站起身,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穀草,一陣秋風吹過,被汗溼透了的襯衣貼在肉上,涼涼的,腦子也清醒了許多。他走到碾子面前,笑著說關連長,接受再教育是沒有止境的,我要是不累那個熊樣,也像你一樣精神,就不用接受再教育了。來吧,還有什麼要教育的?
碾子的大名叫關貴生,不過他的大名從十六歲那年起,漸漸被他的這個綽號取代了。因為他在十六歲那年,就在這個場院裡,就能抱起打場用的石磙子,令全村的男人讚歎。
碾子聽了楚一凡說的這番話,愣了一下,說咦?話接得挺溜啊,沒累著是不是?
楚一凡說累著了累著了,沒看都起不來了嘛。
碾子說別裝,像我欺負你似的。你們城裡的,看上去瘦,其實比我們吃得好,都長得成成的了,在我們這,都該說媳婦了,裝什麼裝?
楚一凡笑著說沒裝,這不是來了嗎?你說,賭什麼?
碾子說知道我這外號怎麼來的吧?
楚一凡不知碾子又要幹什麼,只得說知道,你十六歲那年,就能一個人抱起碾子,因此得名。
碾子說不對,不是碾子,是磙子。你看你到現在連碾子和磙子還分不清,咋接受的再教育啊?碾子是碾房裡的,那麼大,那神人也抱不動,我抱的是壓地的磙子。開始的時候,人都跟我叫磙子,覺著不好聽,後來才改成碾子。怎麼樣?想不想試試?
楚一凡說試什麼?
碾子說抱磙子啊。接受再教育幹農活兒,沒有力氣是不行的。你下鄉也有一年多了吧,按理說應該教你們扛麻袋上跳了。來,先抱個磙子,看看你是不是有進步?
在場的人,誰也沒有想到碾子竟會想出這個主意來。大家都愣了。因為沒人相信看上去不太壯實的楚一凡能把磙子抱起來。
楚一凡自己也有點愣。說心裡話,碾子在十六歲就能抱起磙子,楚一凡是佩服的。楚一凡也羨慕他的好體格。但楚一凡畢竟是個年輕人,年輕人血熱,又被碾子拿話激著,他不甘心就這樣敗下來。他盯著那磙子看著,在心裡掂量著,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勝算。
就在大家愣著的時候,草花和二英子一起跑進了場院。
草花站在場院邊上,大口喘著氣,胸脯一起一伏的。她冷冷地看著碾子。碾子卻躲著她的目光,盯著楚一凡。
楚一凡眼睛的餘光看到了草花,但他沒有往那邊看,他仍在盯著那個磙子。他盯著磙子心裡卻走神了。他在心裡埋怨著二英子,這丫頭怎麼又把草花給叫來了?我要是抱不起那該死的石磙子,當著這麼多人,草花的面子往哪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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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曲1976 四(1)
農村的年輕人,精力過剩的時候,常在地頭田間玩一些比試力氣的遊戲,這也是他們的一種娛樂,給單調的生活增加些樂趣。夏天長長的鋤槓、秋天彎彎的鐮刀頭、冬天刨凍糞的大錘,還有車套上的“牽就”、牤牛頭上的角、車老闆的鞭子,都可以成為遊戲和打賭的道具。這本來也沒什麼。可是遊戲也要因人而異,像抱磙子這樣的事,就跟知青不挨邊,因為他們確實抱不動。就是說在大家看來,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也是一場不公平的對抗。特別是由於碾子和楚一凡的特殊關係,這事就顯得更不一樣了。
楚一凡長喘了一口氣,平靜了一下心緒。他看著躺在地上的磙子說,好,我抱。你教我,有什麼要領?
碾子不屑地笑了一聲說,你們城裡的就能來虛的,什麼要不要領,有力氣就行。
楚一凡認真地說不對,凡事都有要領,不然容易傷身體。你不教就算了。你說,這次想賭什麼?
碾子說軍裝,賭你身上穿的這件舊軍裝。
碾子沒加考慮就回答,說明他早就想好了。他也的確一直嚮往著自己有那樣一件軍裝。這對於一個農村青年來說,幾乎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楚一凡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舊軍裝。這是楚一凡爸爸在部隊時穿過的,套在楚一凡的身上有點大,但卻是楚一凡最喜歡的衣服。楚一凡脫口說,不行,這個不行,賭別的吧。
碾子說,別的不賭,就這個。
一個男知青看不下去了,喊了聲,哎,關連長,真想要那軍裝就說一聲,哥們兒下次回家的時候,進城給你弄去。可你這算什麼?你明知楚一凡抱不起來,這不跟明著要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