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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部分

著名的地方紳士也發出籲請張軍長早日入城“主持省政”的通電,領銜的人便是馮樂山。

“又是他,”覺慧冷笑道。

“這樣看來大概沒有事情了,”覺新欣慰地說。他們已經走過了兩條街,現在走到第三個街口了。

前面的柵子緊緊關住,兩個兵拿著槍守在那裡。他們只得迴轉身來,想從旁邊一條小巷抄過去。但是剛剛走過小巷進入一條大街,他們又被一個步哨喊住了。

“站住,走哪兒去?”那個瘦臉的兵惡狠狠地問道。

“我們去看一個親戚,住在××街,”覺新客氣地回答。

“過不去!不準走!”說了這兩句簡單的話,兵就把嘴閉上了。他望了望手裡的槍,眼光又落在槍刺上,現出得意的樣子,好像對覺新們表示:你們若是不聽從我的話,上前走一步,就是這麼一刺刀。

覺新們只得默默地掉轉身子,再走過小巷,打算另找一條路繞過去,但是費了許多功夫,依舊沒有辦法。

他們決定回家,但是一路上還是心上心下,害怕連歸路也斷了。他們急急地下著腳步,恨不得馬上就到家。街上行人非常少,店鋪和公館都靜靜地掩著門。這個景象更增加他們的恐怖。他們走過一個步哨的時候,心禁不住怦怦地跳,很擔心他會把他們攔住,幸而步哨把他們放過去了。後來他們終於回到了家。

家裡的人大半在花園裡。他們連忙走進花園,先到水閣去,看見祖父和姑母們在那裡打牌,剛剛是兩桌。

“你們還有心腸打牌,”覺慧這樣想。後來他看見覺民溜出去了,便也跟著溜出去,剩下覺新直立在祖父跟前報告他打聽到的訊息。

這些訊息自然給祖父們帶來不少的安慰。但是張太太還有點不放心,因為她不知道自己家裡究竟怎樣了。不過這只是短時間的焦慮,因為不久她起了一副好牌,便又把那些事忘掉了。

覺新跟長輩們談了幾句話,看見大家都在注意地打牌,便走了出去。

覺新走出水閣,一個人在玉蘭樹下立了一會兒,覺得無聊。他好像渴望著一件東西,這件東西就在他的眼前,但是他知道他不會得到它。他感到空虛,感到人生的缺陷。他痴痴地靠著樹幹,望著眼前的一片新綠出神。樹上起了鳥的叫聲。兩隻畫眉在枝上相撲,雪白的玉蘭花片直往他的身上落,但是過了片刻又停止了。他看見兩隻鳥向右邊飛去,他的心裡充滿了強烈的渴望。他恨不得自己也變作小鳥跟它們飛到廣闊的天空中去。他俯下頭看他的身上。幾片花瓣從他的頭上、肩上落下來,胸前還貼了一片,他使用兩個指頭拈起它,輕輕地放下去,讓它無力地飄落在地上。

前面假山背後轉出來一個人影,是一個女子。她低著頭慢慢地走著,手裡拿了一枝柳條。她猛然抬起頭,看見覺新立在樹下,站住了,嘴唇微微動一下,像要說話,但是她並不說什麼,就轉過身默默地走了。淡青湖縐的夾衫上罩了一件玄青緞子的背心,她分明是梅。

他覺得一下子全身都冷了。他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避開他,他要找她問個明白。他便追上去,但是腳步下得輕。

他轉過假山,看見一些花草,卻不見她的影子。他奇怪地注意看,在右邊一座假山縫裡瞥見了她的玄青緞子的背心。他又轉過那座假山,前面是一塊橢圓形的小草坪,四周稀落地種了幾株桃花。她立在一株桃樹下,低著頭在撥弄左手掌心上的什麼東西。

“梅!”他禁不住叫了一聲,向著她走去。

她抬起頭,這一次她不避開了。她默默地望著他。

他走到她面前,用激動的聲音問道:“梅,你為什麼要避開我?”

她埋下頭,溫柔地撫弄那隻躺在她的掌心上微微扇動翅膀的垂死的蝴蝶,半晌不答話。

“你還不肯饒恕我嗎?”他的聲音變成苦澀的了。

她抬起頭,不閃眼地把他望了一些時候,才淡淡地說:

“大表哥,你並沒有虧負我的地方。”

只有這短短的一句話。

“這樣看來,你是不肯饒恕我了,”他差不多悲聲說。

她微笑了,這並不是快樂的笑,是悲哀的笑。她的眼光變得很溫柔了。它們不住地愛撫他的臉。然後她用右手按住自己的胸膛。她低聲說:“大表哥,你難道還不知道我的心?我何曾有一個時候怨過你!”

“那麼你為什麼要避開我?我們分別了這麼久,好容易才見到了,你連話也不肯跟我多說。你想我心上怎麼過得去?我怎麼會不想到你還在恨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