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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一個太監叫王有金的,“喲”了一聲道:“黎大奶奶過的真是神仙日子,天上一日,人間一年,這人都來了好幾個月了,敢情您是剛知道。”文順聽著那話裡非但沒什麼恭敬,反而有點嘲諷的意思,不禁又看了她幾眼。黎大奶奶也不生氣,徑自在黃楊木椅子上坐下了,說:“你這是怨我不幫你摘菜葉兒所以惱了嗎?我難得出來逛逛,還一心想陪你們說說話呢。”

王有金哈哈一笑,道:“您是要折死奴才們了,這地上暴土揚沙的,

別髒了您的衣裳。”黎大奶奶仍是笑著:“你們的衣裳髒得,我的怎麼就髒不得?你們做了半天也累了吧,我叫人沏茶——”說著便扭頭叫秀桃。跟她出來的那個小宮女依言捧了個托盤來,上面有一壺茶和幾隻白瓷杯子,王有金上前接了,又原封不動放回桌上,道:“您見外了不是?這要是在宮裡,主子賞口茶喝可是天大的臉面,以前沒攤上過這福,今兒個在您這兒給補上嘍!”雖是這麼說了,卻沒有要倒茶喝的意思,就是明擺著不領這情了。黎大奶奶臉上僵了一僵,問:“誰是新來的呀?”說著,眼睛在人堆裡掃了一圈,落在文順臉上。文順從小倪子身後走出來。這時他才明白為什麼她一來氣氛就不對了。對這黎大奶奶,跪是不該跪的,但只點個頭的話又不太恭敬,也不知道是該自稱“奴才”還是什麼,只好淺淺地紮了半個千,說:“見過黎大奶奶。”黎大奶奶“哦”了一聲,把那本捲了邊的書一翻,就像沒聽見他似的。文順疑惑起來,莫不是自己禮數差了,惹著她不高興?王有金在旁邊拽了下他的袖子,用只有他聽得見的聲音說:“她一貫這麼樣,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不用理她。”文順“哦”一聲,仍舊蹲下來揀那堆紅紅綠綠的葉子,草香味帶著濃烈的春日的氣息沾在手指上,颳了一層薄薄的灰,最難捱的冬天總算是過去了。

小倪子拎了水,和文順兩個把掐好的嫩芽浸到桶裡。剛從井裡提上來的水最激人,就像是無數片碎冰碴一起割著,湃得一雙手紮了刺似的疼。文順匆匆把香椿芽壓到底,趕緊把胳膊抽出來往地上甩了幾下,跳著腳搓手,笑道:“簡直不得了!等會上值的時候誰去廚房說說,叫他們把水燒熱了再拿出來,不然這一整天擦擦洗洗的,手指頭還不凍掉了?”因為手上溼,被風一吹就更加麻得難受,文順索性解了一粒盤扣,把手伸到脖頸裡暖著,一扭頭,卻瞅見黎大奶奶若有所思地往這邊看——她一直不說話,他都忘了她還在那兒坐著。文順忽然覺得自己失態,雖說是太監,畢竟也要避諱一點,便背過身子把釦子重新系好了,心口卻突突地跳起來。他活動了幾下手指,趁彎腰掃地的空子往八仙桌邊偷看了一眼,那裡早沒人了。她回了正房,只留了一個背影給他,她的肩有些傴僂,身材原本就矮小,一對蝴蝶骨更是突兀地頂在衣服下面。

她走遠了,文順才道:“我瞧著黎大奶奶這人不錯,沒架子,待人也和氣。”眾人都不言語,過了半晌,王有金“嘿”的一聲把兩個泡香椿芽的木桶拎起來,兩隻手各一個,梗著脖子說:“熟了你就知道了,用不著把她當主子似

的,這不是皇城根兒,沒那麼多三跪九叩的規矩——就算有也用不到她身上。怪只怪她命不好,要是有福,早幾年就受了封,現在也不用住在這鬼地方,跟咱這些半拉子死人看墳頭了。”文順苦笑道:“正是命不好……不過大家都是命賤的人罷了。”王有金“呸”地一口啐在地上,恨恨地罵了句娘,道:“沒那個命就別幹那下作的事兒!今時今日她若是黎‘娘娘’,我姓王的二話不說給她跪著端夜壺!想往雞窩外頭飛,結果一跤絆死在土坑裡,主子不是主子,奴才不是奴才的,現在知道自己跟別人兩樣兒了。後悔麼?當年爬到先帝老爺子床上的時候咋沒想到今天?”一面說著,一面憤憤地從西角門出了院子,好像往廚房去了。文順在那裡聽著,卻彷彿有千萬根針凜凜地扎著他,手腳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變得冰涼了。這院子不大,外頭的話人在屋裡必定聽得清清楚楚,簡直就等於是當面羞辱她。王有金把黎大奶奶說得這樣難聽,在文順聽著也像是罵他,反正他也是一樣兒的被皇上用過了,究竟是主動還是被迫,這種事沒人管。而且他比她還要更不堪些。他也疑著王有金是在指桑罵槐地挖苦自己,但瞧周圍人的態度,又不像是知道了什麼。小倪子在旁邊瞧著他臉上火辣辣地騰起兩片紅,還以為他天寒便要咳嗽的病又要發作,連忙過來幫他捋著脊背,道:“您要是覺著不舒服,就跟鄭公公告個假躺一躺吧。”文順一錯身子,不著痕跡地把那隻手避了開去。小倪子年紀還小,又是什麼事都不曉得的,但自己已經是這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