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重重的回了學寢,將身上那嗆鼻的香味和黏膩汗液洗乾淨,拿出書本卻又靜不下心來瞧,只望著外頭太陽,盼著它快些落下去。
一會兒想著竇三接應到他後,會如何救治?這時代的大夫倒是不容小覷,她也相信竇三定能幫他尋到良醫好藥。一會兒又想著那些人會不會滿城搜捕,竇家可是遭了殃……淳哥兒與竇老夫人怎麼辦?
不過,轉念想到東城門那些人搜捕時並未指名道姓要找他,只口稱“要犯”,那就是還未明著撕破臉?竇家該是暫時無虞的。
一時又想到馬車上自己說那番話,他可聽見不曾?她當時只道他危在旦夕,命懸一線了,說話不過腦子,現在想想,好像又說得早了些?他都未曾主動來說甚的,她個女娃子就……哎呀哎呀,真是想起來就臉紅。
好容易熬到太陽落山,她在襦裙外披了件褙子,隨意將頭髮梳了個隨雲髻,想要用那簪子簪住,卻遍尋不到……對了,白日間她好像是捏手裡想要扎人的!
定是後來忙著給元芳找藥,掉在車上了……那是她狠狠心用私房錢買的第一件像樣首飾,有些可惜了。
不過現在都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先去迎客樓問問他情況再說。
待她收拾好自己,來到東市的迎客樓時,正好是晚食時辰,酒樓內人來人往,正處處人多眼雜,又不方便直接尋葉掌櫃了……只漫無目四處走著,忽然聽見個耳熟的聲音——“小娘子來了,您約的客人已到了,請隨小的來。”
江春轉頭,見是葉掌櫃,忙鬆了口氣。
跟在他身後上了樓,進了左側第二間雅間,只聽“娘子小心”一句,也不知他按了何處機關,二人就似坐電梯似的,隨著腳下地板往下落……待她反應過來時已落到了一處安靜屋子,酒樓內的嘈雜早已聽聞不見。
江春見終於有機會說話了,正想問葉掌櫃元芳情況,卻見他“噓”了聲,領著她七彎八拐的過了兩個院子,出了道小門,來到戶極普通的人家門前,確定四處無人後,方才三長兩短的敲了門。
片刻後有個極普通的老漢來開門,對著葉掌櫃點點頭,著意打量了江春幾眼,方小心翼翼放了他們進院。
“怎樣,老白?相公他……”
那老漢似是不信任江春,只望了望她欲言又止。
葉掌櫃忙幫著解釋:“這位是相公摯友春娘子,信得過的。”
那老漢方不出聲,亦不回答他的問題,只領了他們去第二間房扣了扣門,裡頭立時就有聲江春再熟悉不過的“進來”。
就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江春覺著心內又熱又燙,那是一種無比安定的感覺,一顆心終於落了地,多麼安定,多麼踏實,她形容不出來,只覺著想要好好裹被窩裡又溫暖又安全的翻滾兩圈,才暢快。
葉掌櫃和老白各自退下,江春推開門,進了屋內去。
那是一間極其普通的屋子,就與一路謹小慎微行來所過的院子屋子一般,毫不起眼,無任何特色之處。一進門安了座青山翠竹的屏風,左側是個多寶架子,隨意擺了幾件擺件,右側則是個書架與桌子,上頭隨意放了兩排書籍……極其的普通。
誰能想得到,多方勢力正在整個東京城圍追堵截的“要犯”就藏在這極其普通的屋子內……大搖大擺的躺床上。
江春走到床邊,見他神色安詳的閉著眼,呼吸平穩,面色亦恢復了一貫的黃黑,就先自放下心來。
“竇叔父?”語氣裡帶著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
她方叫出口又覺著不自在,白天都還說不是他侄女哩,現在又喊人家“叔父”……女人的嘴臉,果然是最多變的,她自己先紅了臉。
床上的竇叔父早被她一聲溫柔的“竇叔父”喊酥了半邊身子,剩下另半邊身子僵硬著,不知該如何好:是睜開眼睛對她笑笑,說句“看吧,我沒死”……還是繼續閉著眼睛?
真是好生為難!早知如此為難,她進來時就睜開眼算了!
江春見他聲息也無,雙眼緊閉,心想難道是睡著了?剛才明明都聽見他說話了呀!
她仔細回想,剛才那一聲其實也是虛弱的,連五六分中氣皆無,定也只是勉強從鬼門關回來,身子還虛得很……怕也是勉強答應老白罷?
她也不糾結自己的小心思了,急急彎了腰察看他面色,依然呼吸均勻而平穩,胸口薄被被帶得一起一伏,節律不快不慢,正好一息一至……難道真是睡著了?
她仔細觀察他眼瞼,見瞼下目珠也無滾動,睫毛也不顫,只眉心有兩三條淺淺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