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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太陽遺失已久,槍聲卻未曾停歇。風漸大,割裂春秋時節特有的青草氣息,翻滾著熱血的激烈,淹沒在昏天暗地的無涯裡。無星無月的夜,漠視子彈的咆哮和狂風的怒吼,拉開帷幕。

恍然間,驚雷乍現,電閃奪目。光與聲突如其來的暴烈,將人為的激昂撕得粉碎,徒留一地訝異與不甘。

「哥哥,打雷了,馬上就要下雨了,咱回去吧!」樹人拼命扯著嗓子,語調中方才的興奮式微。

「好。」子千努著嗓子,不讓自己的聲音被雷聲淹沒。

兩人交握的手很緊很緊,蘊藉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前奏所不及的力量與熱度。

再一聲轟雷落下,風號中,雨已泣。水很快浸透腳下的泥土,腳踏著草皮,如同踩著布丁一般,兩人一路踉蹌。幸而樹人輕車熟路地揀大道走,大半個鐘頭後,白色柱體已隱約可辨。

門開那一刻,室內原本焦急跺腳的人猛地轉頭,個個目若桃核。

「兒啊!」中年婦女放下懷中因雷電受驚的孩子,急急撲到剛進門的小孩身上,死死抱住,未甫驚魂含混在一連串土語和淚水中。

「哎呀!莘總監你可算回來了,可把我們急死了!」中年男人緊緊抱住子千的手,金鍊急顫。女子這才意識到他的存在,隨即抹掉臉頰上的肆虐痕跡,盯著對方,眼中怒氣分明,雙手仍抱著孩子的頭。

「謝謝您的關心,」子千面上感激一笑,心底卻暗苦,旋即將屋子掃視一遍,困惑與擔憂油然,「Victor呢?」

歐總面色一僵,訕訕地抽回手,目光遊移。

「他……李校長帶著他和我的助理,三個人一起出門找你們去了……」

子千腦袋轟的一聲,頃刻如同淹沒在深海中一般喘不過氣。意識再度清明時,半個未乾的身體已經重新被暴雨澆得徹底,胳膊被狠狠地箍著。

「莘總監,你先冷靜點!他們找不到人,很快就會回來了,你這樣冒冒失失地衝出去,真遇到危險怎麼辦啊?」

「放開我!放手!讓我去找他!」子千困獸般掙扎著,力氣卻被心底急劇蔓延的恐慌一絲絲耗盡。

「莘總監!」歐總大喝一聲,察覺到手中人驀地停止了掙扎,神色才漸漸緩下來,暗暗忖度了一會兒,極力保持語調的平穩,「他們有三個人,要真有什麼危險還可以找援手。再說李校長對這片牧場又比誰都熟,老馬識途啊!可是你這樣子衝出去,說不定就陷在沼澤中,掉到壕溝裡了,又或者在樹林裡遇到雷擊什麼的……真要出了什麼事兒,你讓我怎麼向大家交代啊?」

子千緩緩扭頭回視,面如紙色,目光呆滯。對方鬆了口氣,慢慢收回手上的力道,語重心長道:

「這樣才對嘛,他們馬上就能回來……」

「放手!」趁著這絲空隙,子千兀地掙脫手上已然放鬆的鉗制,拼命往外衝,身後的嘶喊很快湮滅於狂風暴雨。

深一腳淺一腳地奔跑在遍地溪流中,任滂沱大雨狠狠打在面龐上,狂烈得幾乎睜不開眼。可是子千依舊拼命地張著雙目,在崩雲快雨中跌撞著,搜視著,叫喊著。

「孟宇——」好不容易才可以在一起,你又是要去哪裡?真的要陷在沼澤中,掉到壕溝裡,或者,在樹林裡承受雷擊的蝕骨疼痛嗎?真的要拋下我,佔據一個莘子千永遠觸碰不到的距離,看著那個痴迷的人在童話和幻想中醉生夢死嗎?

數米高的喬木折成恐怖的角度,欲斷未斷,劇烈地顫抖。嗓子漸漸嘶啞,那個名字只能在腦際一遍遍迴響。身體的冰冷和雙腿的痠痛,直到體力再也不支,跪在泥淖中那一刻,亦感覺不到絲毫。

轟雷不絕,電光以驚心動魄的頻率,一次又一次劃破漆黑的天幕。

「孟宇……」力氣將絕,大腦開始空茫,隨著眼前忽明忽暗的天地,意識漸漸坍塌。

朦朧中,那個刻進骨血的輪廓卻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只是,這樣的雨夜,怎麼可能清晰呢?一定是幻覺罷。絕望中人的偏執稟賦所描繪所雕刻出的幻覺。那樣醉人,那樣悽美。

一絲苦笑浮上嘴角,夾雜著傾瀉而下的液體的鹹澀。

早已失去知覺的身體,被什麼東西擁住了,很緊很緊。突然間便找回了心跳,找回了呼吸,從肺葉開始,騰昇起刻骨銘心的熱度。漸漸的,可以感覺到緊貼身體的衣衫,還有,隔著衣衫傳來的若即若離的溫度。

「莘子千,你害怕嗎?」聲音裡櫻花盈鼻的動聽依舊,淡漠遙遠的疏離卻已不再。絕望而堅定,苦澀而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