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也就到了。北京城裡,漸漸顯出節日氣氛,臨街的商店油飾了門面,櫥窗裡、貨架上,把平常見不到的東西也擺出來了,引得人們到處排大隊。越是在困難時期,人們過年的痛頭越大,世代沿襲下來的風俗,還是念念不忘:“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臘八粥,過幾天,哩哩拉拉二十三。二十三,糖瓜兒粘;二十四,掃房日;二十五,炸豆腐;二十六,燉羊肉;二十七,殺公雞;二十八,把面發;二十九,蒸饅頭;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去拜年:您新禧,您多禮;一手的面不攙你,到家給你父母道個喜!……”這歌兒一直唱到大年初一吃餃子,居家團圓,普天同慶。老年人還要給兒孫們描述一番:往年到這時候,嗬,該到東嶽廟、白雲觀進香啦,趕廟會啦!別處的廟會只有幾天兒,惟獨琉璃廠的廠甸兒,正月裡連開它十幾天,你瞅吧:有唱戲的、玩兒雜耍的、踩高蹺的、賣東西的,什麼都有,你瞅都瞅不過來!小姑娘買朵絨花兒,小小子兒買個風車兒,“嘩啦啦”地轉,大糖葫蘆有五尺長的!到了晚半晌兒,玩兒燈,放花,嗬!……
春節是華夏族的新年,按說沒有穆斯林的事兒;《古蘭經》裡找不到這個詞兒。依照穆斯林的傳統,過“節”不過“年”,他們最重要的節日,是每年齋月結束時的“開齋節”和朝覲結束時的“宰牲節”,其規模之盛大、氣氛之熱烈,決不亞於漢人的春節和西方的聖誕。在那喜慶而莊嚴的日子裡,穆斯林們美衣美食,居家團聚,親友互訪,並且舉行隆重的宗教典禮……然而,北京的穆斯林畢竟長期生活在漢人佔絕大多數的燕京古都,說漢語,用漢字,甚至連衣著也已經和漢人沒有多少差別,他們不僅過自己的節,而且漸漸地對漢人的節日也不再漠然旁觀了,六月初一,八月十五……尤其是春節,也就當成了他們的節日。節日總是愉快的,人不會拒絕愉快,特別是和漢人子女一起長大的孩子們。但是,穆斯林過春節又與漢人有所不同:鞭炮是不放的,年初一是不吃餃子的,改為年糕和滷麵,取“年年高”和“長壽”之意。這些,都是在逐漸“漢化”而又惟恐“全盤漢化”的艱難狀態中,北京的穆斯林約定俗成的自我調整和自我約束,也並無經典作依據,到了寧夏、新疆、大廠、雲南……的穆斯林聚居區,則又不同了……
臘月二十六,已是立春過後第五天。街上的雪早就化乾淨了,天晴得很好,微風吹來,已含春意。
姑媽忙著採購,票、證上有的、沒有的,她都想盡一切辦法買到手。買江米麵,準備炸年糕;買紅胡蘿蔔,炒“豆兒醬”;買豇豆、小豆、芸豆、青豆、黃豆;買帶魚、黃魚;買雞……她的計劃十分龐大,總嫌原料不足。如今是什麼年月?上哪兒買那麼全乎去?韓太太對兒於說。“天星,光靠票兒上的那點兒肉,怎麼做都不夠支派的,叫你姑媽為難。我想著要是年初二……”
天星惦記著年初二請容桂芳來家吃飯,這話正打在他的心上,就說:“那怎麼辦?”
韓太太這才說:“請人吃飯,怎麼著也得像個樣兒啊!可我的心就買只整羊,炒的、爆的、吃餃子的,都有了!”
“那當然好了,整羊?哪兒買去?”
“我不正尋思著嗎?聽你姑媽說,她有個親戚在張家口,雖然多年不走動了,地址倒還記著。要不,你就去一趟,頭年兒,還趕得回來!”
“那等我放了假吧,年三十廠裡就沒多少事兒了,只是打掃衛生。”
“等到年三十就晚了,初二讓人家吃什麼?依我說,你明兒一早就去!”
“那……我也得請個假呀!”
“咳!大年根兒底下,誰沒點兒家裡的事兒?反正也快放假了,你走你的,明兒我給你們廠裡打個電話,就說你病了!”
天星咂著嘴,挺犯難。猶豫了一陣,終於決心為了愛情而撒一回謊吧!可惜來不及跟小容子打個招呼了,不過……也沒關係,反正已經告訴她初二上家來了!
第二天一早,天星兜兒裡揣著媽給的錢,帶上姑媽說的地址,興致勃勃地奔張家口去了。
韓太太卻並沒打電話替天星請“病假”。她要靜觀容桂芳的反應,讓她猜這個謎。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八這一整天,韓太太都在耐心地等容桂芳。昨兒天星沒上班,容桂芳不能沒反應。是病了?還是有事兒?她得尋思。今兒天星還是沒露面兒,她準得嘀咕上了,不踏實了,急著要見天星,要上家來。昨兒沒來,今兒準來,超不過三天去。來了,我可要好好兒地待承她!當然,這事兒不能攙和第二個人,我一人就替天星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