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那個人,細細算來,無非是刻骨銘心的傷害,和不痛不癢的致歉。
再沒有更多的了。
夜間的山中,本就冷得厲害,何況是在下雪。
等梅堯君平靜下來,四肢已經失去知覺。沒過一會兒,初九也被凍醒。他虛弱得說不出話來,只是看著梅堯君。
梅堯君走不動了,四周又這樣冷,如此下去,他們決計撐不到明日。說來也怪,明明是這樣危急的時刻,兩人心中卻都出奇地恬適,並不感到對性命絲毫的憂心。
被初九這樣看著,私心裡雖是極甜蜜的,可梅堯君仍不免羞赧:有什麼好看?
那便看星星吧。
下雪天氣,漫天都是濃雲,哪裡有星星可看。可兩人依偎在一起,努力仰著脖子,煞有介事的,彷彿真看到了星星。
乾枯蕭索的枝椏冒著雪,縱橫交錯,細看還有零星的樹掛。雲霧便盤踞在樹梢,像隨時會坍塌下來。這個冬天,真是寒冷而又漫長的。
梅堯君覺得,此時應該說些什麼,說些調風弄月的情話,說些纏綿悱惻的相思……梅堯君思來想去,出口卻是些無關痛癢的閒話,拉拉雜雜、斷斷續續,沒個條理。初九一面聽,只是笑,一面把手溜進梅堯君暖和的袖口。
梅堯君說,快到上元了,等到了長安,他們可以去看燈會、猜燈謎,在街頭吃熱氣騰騰的湯圓。
到春暖花開的時候,可以喝茶、看花,去聽長安城裡最美的妓子唱歌。
……要是初九覺得這些沒什麼意思,那他們就躲在房間裡,誰也不見,鎮日做快活的事。
初九聽了,覺得這些都很好,頻頻點頭。要是沒有這些,也是很好的,只要是和梅公子在一起。他此刻說不出話,這個意思並沒有傳達給梅堯君聽,但這也不重要,因為反正他們都會在一起的。
遠處,有幾粒火光遊曳在風雪中,風聲隱約送來焦急的喊聲。梅堯君噤了聲,兩人側耳一聽,似乎正是在喊梅堯君。
“是清微觀?”梅堯君問初九。
初九想了想,點點頭。
梅堯君便對著那火光高聲回應道:“我們在此處。”
來人聽見,立即調轉方向,那火光便逐漸近了。
梅堯君大喜,初九卻變了臉色,他想起自己活著這件事,是不該教其他人知道的。
但當清微觀前來尋人的弟子照見他的面目,並沒表現出太多驚訝,他們悶聲不語地攙扶起梅堯君和初九,便往山下走。
上路不久,初九又昏迷過去。弟子一路一聲不吭,梅堯君心中壓抑得很,望見遠處清微觀夜色裡鴉青色的屋頂,驀地升起一陣不祥之感。細細想來,覺得這撥來人從頭到尾都透著古怪。又想起昨日夜裡陸竟對他說起的擔憂,心頭更是疑慮重重。
梅堯君問身側那人:“請問道長可有見到我身邊的陸竟少俠?”
那人似乎略略地變了顏色,不肯回答,支吾過去了。
梅堯君更是疑竇橫生。
不多時到了清微觀,弟子將初九放回初九房中,梅堯君近日來本也居住在此,抬腳便要跟進去,不想卻被人伸手攔住。梅堯君送出一個疑問的眼神。那人避開他的注視,說:“公子不是要找陸竟少俠?這便隨貧道來。”
聽他說起陸竟,梅堯君心念一動,點點頭,果然同他去了。
梅堯君沒走出多遠,越發覺得今日的清微觀有些古怪。分明已是後半夜了,觀內不時還有弟子三三兩兩地走動,遇到他,更是神色古怪、遮遮掩掩地指指點點、竊竊私語。腳下的路也有詭異的熟悉之感,由不得他不多想。
“道長這是何意?”引路的弟子在曾囚禁過自己的地牢前停下,梅堯君終於忍不住發問。
弟子卻說:“公子進去便知。”
不知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梅堯君冷冷一笑,心想,是陷阱又如何,他豈會怕他?於是一彎腰,便走進地牢裡。
地牢一貫是陰冷潮溼的,油燈昏暗,只照得亮前方一小截路。梅堯君煩亂中數著自己的腳步,大約行了四十來步,聽見哐噹一聲,前方的弟子正取下了牢門的鐵鎖。梅堯君往地上瞥了一眼,那鐵鎖粗如手腕,十分駭人,想是相當牢固。若用來鎖自己,那可真是殺雞焉用牛刀了。
如此想著,又借弟子手裡的油燈往地牢內望了望,本是隨意一眼,結果卻大吃一驚。正對著他、抵牆而坐的,不正是一日不見的陸竟麼?
“這是怎麼一回事?”
陸竟也發現了他,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