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堯君神情一凜,狐疑道:“你說什麼?”
“請容純玉進去說話。”謝純玉請求道。
“進來罷。”
謝純玉掀開帷帳,將托盤順手擱在床頭矮櫃上。梅堯君正穿著白色裡衣,見他來了,也依然故我,絲毫不避忌,抬手示意他坐下。
“你能讓父親退了這門親事?”梅堯君單刀直入。
“非也。”謝純玉截然否定。
梅堯君眉宇間隱有怒氣。
“恰恰相反,”謝純玉道,“公子,你要娶那名女子。”
“胡言亂語!”梅堯君怫然道,手在無意識中緊摳床沿。
謝純玉道:“公子,成大事者,需有所舍。公子欲達成沉檀宮條件,將初九道長順利救出,便該娶了那名女子。”
梅堯君冷哼一聲,背對著他,道:“如果你來見我,便是為了說這些,那你最好速速離開,休惹怒了我。”
“公子且聽純玉一言。”謝純玉道,“雖則如今莊主對公子頗為倚重,但公子所掌乃是梅莊商賈經營之業,手中勢力尚不足以越過莊主、達成與沉檀宮之協議。”說話同時,謝純玉察言觀色,發現梅堯君神情已有所鬆動,繼續道,“而與宋家千金結親正是擴充實力的大好時機。宋家下屬有多方江湖、市井勢力,雖略遜梅莊,但已規模初具;且宋氏夫婦只育有此女,若公子娶得宋家千金,其後之事自不待言。而且……而且今晨,莊主已然許諾公子成家後會將梅莊死士半數予以公子,以為護衛、差遣之用。”
繡紫雖託了謝純玉看顧公子,但慮及公子脾氣,恐怕不是那麼好勸服的,因此,她雖走出公子臥房,但卻不曾離開,而是貼在隔壁牆上,屏息凝神,聽著那頭動靜。果然,公子見了謝純玉,也沒給個好聲氣,但好歹是讓他進去了;接著,謝純玉不知說了什麼,引得公子勃然大怒;再之後,謝純玉聲量越發低了,幾乎微不可聞,梅堯君反倒是平靜下來,“嗯”了兩聲,是對謝純玉的回應,如此看來,估計是謝純玉勸解奏效,把公子的氣消了大半。繡紫這才放下心,長舒了一口氣,心道謝純玉果然是有些辦法。
正思索間,聽到簾子窸窸窣窣作響,原來是謝純玉從臥房出來。繡紫裝作不知曉,迎上去,殷切問道:“少俠,公子可曾搽了藥、消了氣?”
謝純玉笑容謙和有禮猶如拂面春風,眸中卻有志得意滿之色一閃而過,不待他說,繡紫也幾能斷言自己先前猜想並無錯謬。
“公子同意了。不過純玉是粗人,怕手重弄疼了公子,還是繡紫姑娘你進去,為公子上藥罷。”
繡紫道了句好。
“另有一事,需要知會繡紫姑娘。”謝純玉補上一句。
“何事?”繡紫問。
“是莊主、夫人的意思,不日公子與莊主、夫人便要離開流芳園、迴轉長安,公子的行李繡紫姑娘也該收拾著了。”
繡紫疑惑道:“怎麼突然要回長安去了?”
謝純玉道:“繡紫姑娘怕是還不知道,公子與宋家千金婚期已定,需遽回往長安,準備大婚的各項事宜了。”
繡紫有些訝異,甚至還有些微難以名狀的失落,她半是詢問半是感慨道:“這麼快?何時定下來的?之前此事半點風聲也沒有的。”
“夫人暗暗操辦此事已經有不短的時日了,只是昨日才將決定知會了公子……”謝純玉又提醒她,“不過姑娘還是快進去,別讓公子等得急了。”
繡紫知道此事恐還有內情,但無暇再問,匆匆告辭了謝純玉,便走進梅堯君臥房。帷幔後方,梅堯君正呆坐著,彷彿是神遊天外,繡紫喚了他兩聲他才驚醒。
給梅堯君上藥時,繡紫拂過背後幾塊青青紫紫,突然想到:昨晚的衝突估計也與公子的婚事脫不了干係。
初九又一次從昏迷中醒來。他不知道,這已是兩日之後。
窗前有棵樹,枝條幹枯灰黑,粗粗細細地伸展開去,因為不曾見過它枝葉繁盛時的景況,因此也無從分辨它是何種樹。彼時是傍晚時分,冬日淡黃色的冷光稀稀拉拉,像糕點鋪的綿白糖,惜之如金地灑在枝條上,格外的冷清寥落。日日如此,每一日與前一日都毫無差別。這樣的日子,好比一盞苦湯,日復一日被逼著喝下去,人到了這種地步,多多少少會生出一些生不如死的意味。
而初九不然,生固然寡然無味,但死也未必便能助他脫離苦海。若人生前作惡,死後須要足履刀山劍樹、身入寒池擭湯,更有拔舌捶心吞火抱柱之苦。死後有這等人間聞所未聞的酷刑,無怪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