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費勁想了想,道:"那日你來宜秋園,鍾宏前輩衝動之下打了你一掌……"
他這麼一說,初九想起來確實是有這麼回事,便點點頭。
喬淨卻突然丟擲一個問題:"你明明可以躲過的,當時,被你護住的那人是誰?"喬淨半扶半抱著初九,他能清晰地發現,初九聽到問題,整個人立時僵住,他有些後悔,覺得似乎不該問,於是主動岔開話題,下巴揚了揚,指著前方道:"觀主回來,便在那片樹林後,成日宿在松下巖上、野鶴雲間,逍遙自在。他老人家不知活了多少年,還如此健朗,恐怕現在都已是半仙之體,真是羨煞我等資質平庸之輩。"
初九默然不應,只是點頭。
喬淨看得出他現下心境非比方才,好似日中還是朗朗明日,午後就突然變了天,看樣子,那位不知是誰的公子倒是提不得的人。聖人能割肉飼虎,但初九分明不是個聖人,能令他以身相護的,若非至親至愛,還能有誰?
喬淨突然想起從香客那裡聽來的傳奇故事。這個故事說來也與道教有些關係。隋間有位姓杜的公子,不事經濟,又縱情聲色、揮金如土,三富三貧後,遍閱世情,從一位道士那裡得了錢,安頓了族人,便隨道士進了山。道士囑咐他在此地無論有何見聞經歷,都萬萬不可作聲。杜公子果真如其所言,之後遍嘗諸種人所不能嘗之苦痛,均一聲不吭。後為鬼吏所執,令其轉世為婦人,嫁作人妻,育有一子,其夫見他一言不發,以為是他鄙夷自己的緣故,於是大怒,竟摔死了幼子,杜公子終於忍不住驚撥出聲。然後才發現方才所歷俱是幻境,而修行也因他那聲驚呼毀於一旦,終不得為上仙。
往往喜怒哀懼惡欲皆能忘,所不能拋者,惟愛而已。初九終究是凡胎俗骨。
昨日又下過一回小雪,地面積了薄薄的一層白色,分不清是雪是霜。王重陰蒼顏白髮,身著一身白色道袍,盤腿坐在這一片白茫茫的天地裡,更讓人分不清哪裡是天哪裡是地哪裡是山哪裡是雪哪裡又是道人。
初九上前,做了個揖。
王重陰眼也不抬,卻知是他,朗聲道:"小娃娃?上回見你,還是十多年前罷,白駒過隙,你竟已經這麼大了。"
初九道:"您在山中無日月,不知曉世間春秋代謝也是自然。"
王重陰聽了,皺緊眉頭,從眉眼的褶子裡露出雙眼,把初九上下打量了一回,搖頭道:"變了好多,變了好多。"王重陰的神情,彷彿是看到春來種下的紫藤蘿開的卻是豌豆花一般。
豌豆花初九有自知之明地乾笑了兩聲。初九心想,在這裡寒天凍地的,站著讓他幹看,也不是辦法,便問道:"觀主找初九來,是為何事?"
王重陰拍了下自己腦門,恍然大悟道:"要不是你說,我都要把這事給忘了。"初九屏息等他說起李啟玄之死,誰知王重陰開口竟是:"你下去,叫人給我捎兩個蒲團上來,這石頭又冷又硬,一把老骨頭都給硌散了!"
初九無可奈何地道了句:"……好。"
王重陰支使完初九,見初九遲遲不離開,心有疑惑,又絞盡腦汁想起半晌,道:"我從其他人那裡聽聞……"初九一顆心被懸在嗓子眼裡,"你劍法不錯,我許久不曾活動筋骨,不如你今日陪我來過幾招,點到即止,如何?"
初九本就有些頭暈目眩,見他如此,更覺天旋地轉,只道:"初九有恙在身,只怕心有餘而力不足,恐將辜負觀主雅興了。"
王重陰又是搖頭又是嘆息,上前附掌在初九背心,道:"小小年紀,就折騰得五勞七傷,長生之道是如何學的?"
一股清正平和的力道隨王重陰的掌勁散入胸腹之中,初九頓覺一身不適暢快了許多。
"現在如何?可使得劍?"
初九點頭。
王重陰含笑捋了捋鬍鬚,又不知從哪裡變出了一把長劍,扔給初九。初九接過,只覺此劍格外沉重,與闕一的輕靈截然不同;抽出半截,只見劍身也如劍鞘一般為鐵黑色,隱隱有光;無論形制、氣質,皆古樸中和,毫無鋒芒。
王重陰自己則從地上拾起一條枯枝,笑道:"我不欺負你們這些小輩,便用它罷。"
王重陰用松枝,初九使劍,兩人皆身著輕逸道袍,宛如裹著雲霞的野鶴在閒步顧視,時而停下梳理對方毛羽,是武器在雙方之間遊刃有餘地你來我往。初九快有一年手不曾沾劍,因此劍法自然生疏許多,擋、格、劈、刺、挑,一招一式皆有些生澀的遲緩,恰似一把鈍劍,消磨了銳氣與殺氣,銷蝕掉匠氣雕琢,反而呈現出一種自然而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