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濃,屋內燭火愈亮。
涼風輕輕從窗欞裡鑽了進來,晃動一室燭火,那小小的燈花帶著噼噼啪啪的細微聲響,燃燒地愈發歡喜。屋內也因此頓時香氣四溢。對視的兩個人都只靜靜地瞧著彼此。
蘇洵緩緩走上前來,道:“施姑娘今日再探陳夫人,夫人病況如何?”
原來是要問她這個呀。煙絡笑答:“今日加了大小薊、茜草、棕櫚根皮、側柏葉以及茅根,夫人已經不咯血了。不過,心肺兩虛尚須一些時日加以調養。此外,備好了參附湯的方子。”她沉默片刻,盯著蘇洵的臉,復又問道:“大人不責怪煙絡那日把話說得重了?”
蘇洵岔開話去,繼續問道:“施姑娘近日如何?”
煙絡愣了愣——這冷得像冰疙瘩的男人,怎麼好興致地關心起她來了?想了想,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夫人之疾並非肺癆,惹不了旁人。”
蘇洵微微一驚,看她良久,神情裡像是終究相信了她的話,輕輕點了點頭。
煙絡笑盈盈地回道:“大人以前常去探望夫人?”
“不常。”蘇洵一手支撐桌面,淡然地看著前方。
“大人不怕嗎?”
蘇洵淡淡看她一眼,瞳色裡閃過一絲幽暗,話音裡也有些許飄忽,緩緩答道:“家母當年亦有此疾。”
煙絡表情略微有些僵硬,看著他眉間遊絲般的傷痛漸明漸暗,看著他至今尚未完全恢復的淡白臉色,心裡緩緩浮上了一縷一縷奇怪的情愫。煙絡走到他身前,仰起頭來,淺笑著看定他,“大人已盡人事,而天命難違。”
蘇洵恢復了一貫清冷的神情,冷冷地看著她,道:“施姑娘也信天命?”
“信。”煙絡見了他臉上的神情,笑意不減地答道,“這世上,人力所不能及之事太多,煙絡行醫也不過盡人事聽天命而已。”
蘇洵輕輕吐出一口氣,淡淡說道:“施姑娘當日未曾將實情告知夫人,也是源於此麼?”
煙絡淺笑道:“對夫人而言,有希望總是好的。”
“施姑娘卻還是說了無法根除。”
煙絡聽著他刻意強調“無法”二字,笑了笑,答道:“沒辦法,個人習慣如此,說不了太荒唐的話。”
蘇洵瞧著她,一雙瞳彩透明的幽黑眸子深不見底。
“就算是寬慰病患,也得有尺度吧。”煙絡笑盈盈地仰頭看著他好看的眼睛,“時至今日,夫人自己可會相信此疾可以根除?煙絡若僅有一心好意,又怎會任由大人尚未痊癒而連日奔波操勞?”
話音一落,蘇洵輕輕嘆了口氣,眼前的這個女子明明溫婉有禮,腦子裡的念頭、行醫的路數卻都奇怪得緊——自她進了府中,三日來,她除了堅持用藥,堅持請脈,確實不曾干涉過他絲毫。
煙絡側著頭,笑吟吟地看著他,“大人一念堅持,為江山社稷,為黎民百姓。煙絡不過也為自己的一念堅持。”
所以——不要再和她探討即使一千多年之後,尚且爭議未決的倫理學問題,好不好?
次日清晨 御史府
縷縷晨光自窗欞的縫隙裡柔軟地擠了入室。
洋溢著淡淡花香和清涼溼意的空氣緩緩流轉。
一個一身白衣如雪的女子一把推開窗欞,仰頭深深吸了一大口氣,笑著瞧著窗外屋簷下的溪流桃花。金色的晨光輕輕撒在那張年輕秀氣的臉龐上,泛起一層細小柔和的白色光華。年輕的女子在窗前站了良久,忽然秀眉輕輕一蹙,不情願地折回屋內。
如意端了熱水進屋,在門口站住,問道:“小姐真的要走了麼?”
一身白衣的煙絡笑著看定她,暫時放下了手中的包袱,答道:“師命難違吶。”
如意認真想了想,咬著下唇,低聲道:“小姐是很好的人。從未有人待如意這樣好過。小姐若能一直留在府中,由如意伺候著,該有多好。”
煙絡微微一笑,上前拉住她的手,使勁捏了一下她肉嘟嘟的小臉,“即便這樣欺負著也好?”她坐回桌前,一手支頤,笑得沒心沒肺,“人生無常,聚散之間也從來沒有規矩可循。往往是,想留的留不住,想走的走不了。”
如意不太明白她此時臉上的神情,奇道:“那小姐是願留下,還是願走?”
煙絡看了看少根筋的小丫頭,笑了起來,爽快地答道:“初來時倒是急著想走,現在——”她扭頭去看門前淌過的一溪清水和水面上的粉紅搖弋,一字一字清晰地說道,“怕是有些後悔了。”
如意難得聽明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