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將他的個高孝帽子橫挑在扁擔尖上。鄉里人低著頭走,也不知道,掮著去了。他吃了一驚,摸摸頭上,不見了孝帽子。望見在那人扁擔上,他就把手亂招,口裡喊道:“那是我的帽子!”鄉里人走的快,又聽不見。他本來不會走城裡的路,這時著了急,七首八腳的亂跑,眼睛又不看著前面,跑了一箭多路,一頭撞到一頂轎子上,把那轎子裡的官幾乎撞了跌下來。
那官大怒,問是甚麼人,叫前面兩個夜役,一條鏈子鎖起來。他又不服氣,向著官指手畫腳的亂吵。那官落下轎子,要將他審問,夜役喝著叫他跪,他睜著眼不肯跪。這時街上圍了六七十人,齊鋪鋪的看。內中走出一個人來,頭戴一頂武士巾,身穿一件青絹箭衣,幾根黃鬍子,兩隻大眼睛,走近前向那官說道:“老爺且請息怒。這個人是婁府請來的上客,雖然衝撞了老爺,若是處了他,恐婁府知道不好看相。”那官便是街道廳老魏,聽見這話,將就蓋個喧,抬起轎子去了。
權勿用看那人時,便是他舊相識俠客張鐵臂,張鐵臂讓他到一個茶室裡坐下,叫他喘息定了,吃過茶,向他說道:“我前日到你家作吊,你家人說道,已是婁府中請了去了。今日為甚麼獨自一個在城門口閒撞?‘權勿用道:”婁公子請我久了,我卻是今日才要到他家去,不想撞著這官,鬧了一場,虧你解了這結。我今便同你一齊到婁府去。“
當下兩人一同來到婁府門上,看門的看見他穿著一身的白,頭上又不戴帽子,後面領著一個雄赳赳的人,口口聲聲要會三老爺、四老爺。門上人問他姓名,他死不肯說,只說:“你家老爺已知道久了。”看門的不肯傳,他就在門上大嚷大叫。鬧了一會,說:“你把楊執中老爹請出來罷!”看門的沒奈何,請出楊執中來。楊執中看見他這模樣,嚇了一跳,愁著眉道:“你怎的連帽子都弄不見了?”叫他權且坐在大門板凳上,慌忙走進去,取出一頂舊方中來與他戴了,便問:“此位壯士是誰?”權勿用道:“他便是我時常和你說的有名的張鐵臂。”楊執中道:“久仰,久仰!”三個人一路進來,就告訴方才城門口這一番相鬧的話。楊執中搖手道:“少停見了公子,這話不必提起了。”這日兩公子都不在家,兩人跟著楊執中竟到書房裡,洗臉吃飯,自有家人管待。
晚間,兩公子赴宴回家,來書房相會,彼此恨相見之晚,指著潛亭與他看了,道出欽慕之意。又見他帶了一個俠客來,更覺舉動不同於眾,又重新擺出酒來:權勿用首席,楊執中、張鐵臂對席,兩公子主位。席間問起這號“鐵臂”的緣故,張鐵臂道:“晚生小時有幾斤力氣,那些朋友們和我賭賽,叫我睡在街心裡,把膀子伸著,等那車來,有心不起來讓他。那牛車走行了,來的力猛,足有四五千斤,車轂恰好打從膀子上過,壓著膀子了,那時晚生把膀子一掙,吉丁的一聲,那車就過去了幾十步遠。看看膀子上,白跡也沒有一個,所以眾人就加了我這一個綽號。”三公子鼓掌道:“聽了這快事,足可消酒一斗,各位都斟上大杯來!”權勿用辭說:“居喪不飲酒。”楊執中道:“古人云:了老不拘禮,病不拘禮。‘我方才看見餚饌也還用些,或者酒略飲兩杯,不致沉醉,也還不妨。”權勿用道:“先生,你這話又欠考核了。古人所謂五葷者,蔥、韭、芫荽之類,怎麼不戒?酒是斷不可飲的。”四公子道:“這自然不敢相強。”忙叫取茶來斟上。
張鐵臂道:“晚主的武藝盡多,馬上十八,馬下十八,鞭、銅、錘、刀、槍、劍、戟,都還略有些講究。只是一生性氣不好,慣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最喜打天下有本事的好漢;銀錢到手,又最喜幫助窮人。所以落得四海無家,而今流落在貴地。”四公子道:“這才是英雄本色。”權勿用道:“張兄方才所說武藝,他舞劍的身段尤其可觀,諸先生伺不當面請教?”兩公子大喜,即刻叫人家裡取出一柄松文古劍來,遞與鐵臂。鐵臂燈下拔開,光芒閃爍,即便脫了上蓋的箭衣,束一束腰,手持寶劍,走出天井,眾客都一擁出來。兩公子叫:“且住!快吩咐點起燭來。”一聲說罷,十幾個管家小廝,每人手裡執著一個燭奴,明晃晃點著蠟燭,擺列天井兩邊。張鐵臂一上一下,一左一右,舞出許多身分來,舞到那酣暢的時候,只見冷森森一片寒光,如萬道銀蛇亂掣,並不見個人在那裡,但覺陰風襲人,令看者毛髮皆豎。權勿用又在几上取了一個銅盤,叫管家滿貯了水,用於蘸著灑,一點也不得入。須臾,大叫一聲,寒光陡散,還是一柄劍執在手裡。看鐵臂時,面上不紅,心頭不跳。眾人稱讚一番,直飲到四更方散,都留在書房裡歇。自此,權勿用、張鐵臂,都是相府的上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