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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就更少回家了。兒子有時會來看他。他已經是個小小少年,迷戀電視和遊戲機,和他並無多少話講。他從來就不怎麼喜歡孩子,覺得他們很麻煩,現在就更不談了。他只是替兒子支付生活費,交納學費,還有贈送禮品。妹頭的訊息時有時無,最新的一個是,妹頭出國了,去的是阿根廷的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他略有些驚奇,想妹頭怎麼會去那麼一個冷門的地方。但再一想,又覺得妹頭和這地方相配極了。小時候,這城市的大大小小弄堂裡的孩子,都是用一句滬語的諧音,來記誦地理課上的這個地名,叫做玻璃木梳眼淚水。誰讓它有這樣奇怪的冗長的發音呢?就這樣,玻璃木梳眼淚水。他們唸經似地背誦著,心裡其實並不相信,世界上真有這麼一個地方,誰會叫做玻璃本梳眼淚水呢?可妹頭果真去了。

現在,他走在熙攘的街道上,迎面而來,最觸目的,是年輕美麗的女孩子們。她們一律穿著最為時尚的衣著。由於時尚,她們的面目彼此就有些相像,而不是以往那樣,每條馬路的女孩子都有每條馬路的風範,她們各不相同。在他從小長大的淮海路上的女孩子,有著特殊的臉相,她們漸漸地出現在他眼前。有淮海路上一枝花的端正的鵝蛋臉型,這種臉型輪廓特別勻稱,額,頰,眉稜,下頜,線條緊湊而柔和,在顴和腮之

間,有些微的凹陷,這一處凹陷使得臉部有了股傷感的格調。這種臉型有時候會讓人覺得有些憔悴,這就是那傷感格調忽然間併發的緣故。七○屆的拉三的臉型比較華麗,色彩相當強烈,從細節看,不是那麼均衡,但每一個衝突,都得到有效的解決,結果是,整體的和諧。由於它性格突出,所以,並不是每個角度都是好看,某一個角度,甚至頗為難看,可這難看也是有色彩的。總之,它招人眼目。玲玲是有些怪異的臉型,她的近乎透明的白皙,淺藍的眼白,微黃的頭髮,還有包著的嘴形,流露出的是詭秘的情調。沒有人說她像異國人,她不是那種異國人的形象,但她怪異。她特別適合她後來選定的髮型,就是將頭髮梳向一側,在一側的耳畔系起一束,這加強了她的怪異。淮海路上還有一種臉相,是有些像動物,比如說,狐狸。吊眼梢,尖下巴,鼻子細長,嘴,闊而扁。這種臉相的女孩子,大都聰明活潑,但是也有些刁,口齒尖利,不怎麼好相處。再有一種型別是接近亞熱帶的種族,膚色黝黑,小而圓的頭部,面部肌肉結實,瞳仁的顏色特別深,眼睛的重瞼闊而顯著。她們大都是小個子的女孩,動作富有彈性,適合勞動和運動。許多臉相湧現在他的眼前,街上的女孩都換了臉,變成他所熟悉的那些。在她們中間,他好像看見了妹頭。妹頭的臉,是的,妹頭的臉,是他說不出哪一種類的,可卻無法混淆。妹頭面目奇異地走在人叢裡面,走著,走著,然後飛翔起來。她越過了那麼多的各不相同的臉,飛翔起來,很多臉都落到了她的身後。她飛翔,飛翔,一直飛向,布宜諾斯艾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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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生契闊,與子相悅

死生契闊,與子相悅

在我睜開眼睛看這城市的時候,這城市正處於一個交替的時節。一些舊篇章行將結束,另一些新篇章則將起首。這雖是一個戲劇性的時節,可由於年幼無知,也由於沒有根基,是領會不到其中過節之處的微妙,不免粗心地略過了許多情節。只有當劇情直指核心處,也就是說到了高潮的時分,才回過頭去,追究原委。而一旦回頭,卻發現早已經事過境遷,人物兩非,那原那委就不知該往哪裡去尋了。城市的生活又帶有相當程度的隱秘性,因都是些不相識不相知的人,聚集在一起,誰也信不過誰,懷著防範心,生怕被窺見了根底,就更看不清了。其實,有誰能一帆風順地來到這地場呢?這地場多少帶有些搏擊場、生死場的意思,來到這裡,誰都帶著幾分爭取的任務,有著幾分不甘心。所以就攢下了閱歷,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故事。等我們趕來這城市了,這故事差不多已經收場,只剩下一些尾聲,蛛絲馬跡的。

說是交替的時節,舊篇章和新篇章,是因為這兩種故事的完全不相同。它們看上去幾乎毫不相干,除了時間上的連續性,情節、細節、人物都是中斷的,終止以後再另起。它們呈現出孤立發展的趨向。或許所謂歷史的轉折就是這樣,帶有激變的形態。所以,當我睜開眼睛,這城市的人和事撲面而來,都是第一幕的性質。序幕呢,也已經在半知半覺中過去了,現在開始的是正劇。

時間大約是五十年代末至六十年代初的光景。我家所在的弄堂前面,這個城市中著名的街道:淮海中路,梧桐樹冠覆頂,尤其在夏天,濃蔭遍地。一些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