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留出一條,可是絕路是坦途都不是凡人能插手的,人一生無非都是在靜觀其變或者坐以待斃。
梅堯君四更天便起來,把初九推搡著弄醒。
初九自打離開清微觀便很少這個時候起床,尚半夢半醒,問:“怎麼起這麼早?”
梅堯君也是個習慣睡到日上三竿的,勉強爬起來,沾到枕頭就能立刻睡過去。他斜了一眼初九,道:“初九道長,你可別忘記我們正在逃命。”
初九沒有回應,又抱著枕頭睡著了。
換做以前,梅堯君此時就該火冒三丈了。然而,破天荒的,他眼裡堆滿柔情蜜意,把汗溼在初九脖頸上的黑髮撥開,輕聲道:“那你再多睡一刻。”因初九聽不見,這句話也成了自言自語。
他去樓下找廚子要一盆熱水以供洗漱之用。
廚子生得肥頭大耳,原本趴在桌上瞌睡,被叫醒去燒水,嘴裡免不了罵罵咧咧。
梅堯君聽著了一兩句,幾乎要被氣死,差點張口就罵回去。但念在要隱匿形跡不能多生是非的份上,只好由著他嘴巴不乾淨。
廚子從黑乎乎的大鐵鍋裡舀出熱水,盛進灶邊擱著的木盆裡,要梅堯君自行端走,他自己則搖搖晃晃要去繼續睡。
那些罵罵咧咧還可理解為廚子嘴碎說慣了,但已經是梅堯君忍耐的極限;讓他在廚子面前彎腰端水,著實太過折辱他。所以他如前立在原地抱臂不動。
廚子回頭輕蔑地笑了一聲,說:“嘖,你愛端走不端走。老子又不靠你小子賞飯吃。”客店不供一日三餐,廚子在此只是幫襯著燒些熱水,實際上是給客棧老闆一家做飯的。
梅堯君此時竟沒如想象中那般暴怒,這讓他自己都覺得可笑。他違逆父親,在外遊歷數年,在家時的傲慢自矜和不可一世都慢慢變作虛張聲勢,遇到初九後,他連虛張聲勢都一日日漸少。
等廚子遠離,梅堯君才彎腰端起那盆熱水往樓上客房走。
初九還在睡,面目安寧,如果他此時在做夢,應該是個美夢。
梅堯君慢騰騰地梳洗,盤算再過半盞茶工夫叫醒初九。若他方才的作為有什麼意義,也無非是守護他多做了一個美夢。仔細想想,這片刻的歡愉實在是微不足道的很。
梅堯君又突然感到一陣難過,他想起之前自己連這片刻的柔情都很少名正言順地展露給初九,他總是冷言冷語甚至惡言相向,來維持他不堪一擊的矜持。
而以後不會了。
他輕扯初九耳朵,叫他:“初九道長,起床了。”
初九轉醒,雙眼迷迷瞪瞪地往他臉上看了一眼,又看看窗外的天色,然後重重撲到他身上,梅堯君沒站住,往後退了幾步。問:“你這是要作甚?速去洗漱,早早離開。”
初九說:“貧道這不是在做夢吧?”
梅堯君不明所以,“是夢你也該醒了。”
初九說:“梅公子,貧道觀你今日之氣色很是不同往日,眉眼帶笑,莫非是有喜事?”
“喲,初九道長還做起看相的營生了?”梅堯君眉梢一挑。
初九謙虛道:“略通一二罷了。”
梅堯君自己都沒發覺他方才是帶著笑的。
梅堯君脾氣古怪刁鑽,犟得像頭牛,一句好話都捨不得說,身上的缺點能數一天一夜;遇到初九後,也不知是誰的功勞,兩人總是越來越倒黴……而以後不會了,梅堯君想。從今以後,一切都會開始好起來,他們要啟程去找李啟玄,或者去找梅昀風,兩者都很好,都是天衣無縫的好。
作者有話要說:
☆、黑暗料理
梅堯君交給初九一件圓領的天青色長袍,依然是布制的,卻新得扎眼。
初九奇道:“貧道一貫是穿道袍的,為何要換上這個?”
梅堯君恨鐵不成鋼,道:“初九道長何以愚鈍至此,穿道袍招搖過市,是怕被人找不到麼?速速換上,我看看如何。”
袍子裁得大了些,初九彷彿套了一條米袋子在身上,免不了有幾分手足無措的樣子,有些滑稽可笑,但梅堯君看著卻新鮮。
打點好行囊,兩人便輕手輕腳離開客棧。出了大門,向北而行,將要出城。
小鎮臨河而建,水汽充沛,周遭遊動著銀色的薄霧;尚未天明,仰頭看去,透過小鎮上方的霧氣,凌晨的天色正好是藍灰色的,唯有天際淡淡一點紅。整片天空如同一朵牽牛花在迷霧裡舒展柔嫩的花冠。
初九聽到一聲撲朔迷離的雞鳴聲,不知其遠近西東。雞鳴聲是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