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其中的第一步,是我答應了宋青護士的一個要求。而答應她,又是由於我考慮到表弟的健康。
這一切怎麼說呢?請試想一個高中男生,一個十七歲的少年,由於靦腆等原因,在學校裡連班上的女生也叫不出幾個名字,接著又失去了母親,接著又孤單地躺在了這病床上,這時,一個溫柔的女護士的手放在了他的額頭上,或者從他的腋下取出溫度計,並且,每天要給他打針。他第一次當著她的面將褲子褪到臀部時羞得滿臉通紅。這些,護士都感覺到了,羞怯的男孩總是讓女人心疼。宋青對錶弟的照顧更加細緻,沒事的時候,她會坐在表弟的床邊給他讀報紙,或者,削上一個蘋果,一小片一小片地喂他。有一次,我走進病房時,正看見表弟俯身在吻著床沿的床單,那是宋青剛坐過的地方。見我進來,表弟慌亂地抬起頭。我裝著沒看見什麼。
我的感受很複雜。如果說,表弟在這世上的時間確實不多了,我願意他充分擁有這一段奇異的情感。這,也許能讓他在離去的路上好受一些。同時,我對宋青深懷感激。看著這個20歲的姑娘像小母親一樣呵護我的表弟,使我對女性的善良陡生敬意。
如此,當宋青對我提出,凡是她上夜班的時候,叫我不要睡覺陪著她的時候,我便爽快地答應了。在這之前,我一般在深夜後,見表弟已經熟睡,也就在他旁邊的空床上睡下了。但,宋青提出的這一要求我必須答應,因為在深夜的走廊上連續出現的白臉女人已使她近乎崩潰。
我的深夜生活就這樣開始了。坐在值班室裡,和醫生護士們聊天。到宋青查病房的時候,我便跟著她,走過半明半暗的走廊,拐彎,再往前走。
有一天後半夜,一種聲音使我們在走廊上停下了腳步。宋青臉色緊張地望著我說,你聽,什麼聲音?一縷綿延不絕的女人的哭聲,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後半夜,整座醫院都睡著了,只有偶爾從某間病房傳出一兩聲呻吟,然後又是寂靜。這女人的哭聲很細、很弱,但一種悲痛欲絕的感覺仍很強烈。
宋青抓住了我的手,我感覺到她在發抖。我說別怕,同時豎起耳朵,竭力想弄明白這哭聲來自哪個方向。前邊?後邊?都像是。這是一種方向不明的哭聲,它順著走廊遊蕩,它攀援在每一扇玻璃,它若有若無,但肯定存在。
宋青顫抖著說,是白臉女人在哭。我說別瞎想。話雖這樣說,我的心卻不爭氣地“咚咚”加速跳了起來。但我竭力讓自己鎮靜下來,我將她快步送回值班室,並在她耳邊悄悄地說,你呆在這裡,我去各處看看,我會知道是誰在哭的。
我的這一勇氣來得很突然。也許,面對一個孤立無援的女性時,男性這種動物似的勇猛勁就上來了。我不幸就犯了這種毛病,我一定要去探個究竟。後半夜,醫院,白臉女人,奇怪的哭聲,我要將什麼都弄明白,我想只有我敢。在那一剎那我覺得自己棒極了。
我從走廊深處走出,腳步很響地往前走。拐過彎,左右兩邊都是病房。走廊上空無一人,所有的病房門都關閉著。頭上的吸頂燈將我的影子投在腳下,回頭望望,身後也有一條影子,那是前面的廊燈給我拉出來的倒影。
往前走的時候,我時不時回頭望望,這是不是夜行者的習慣我不清楚,但我想這是一種身不由己的舉動,因為一般說來,危險來自後面也許是人在動物時代留下的遺傳訊號。
然而,我錯了。我突然在前面的走廊上看見一個人影,這影子一閃身進了旁邊的病房,但沒有推門關門的聲音。
我鼓足勇氣趕了過去,看見這間病房的門半掩著,門上的編號是14,也就是23床秦麗所在的病房。房裡開著燈,但沒有一點兒聲音。
我將門推開了一點,伸進半個腦袋向裡張望。
兩間病床上都睡著人,我知道是秦麗和另一個老太婆。看樣子,兩人都睡得很熟,整個房裡沒有第三個人了。
那麼,剛才誰溜進了這間病房?我輕輕地將門帶上。這事我一直沒弄清楚,直到秦麗在七天後死去,我還是沒能想明白。
走廊上毫無聲息。方向不明的哭聲仍在空氣中隱隱約約地飄蕩。我走到了走廊盡頭,拐個彎,這裡寬了一些。電梯門冰冷地關閉著,我正猶豫地想需不需要乘電梯到樓下去透透氣,突然,電梯上行的指示燈亮了,是從一樓啟動的。後來停了,誰會上樓來呢?電梯門上的指示燈閃著5、6、7、8的紅色數字,我感到這人是直奔我這一層樓而來。我感到莫名的恐懼,想趕快離開這裡,我不能忍受站在這醫院的最隱秘處,聽電梯站下,鐵門嘩啦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