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道:“前幾日進宮,我見濮陽郡王境遇不好,便向信王提了兩句,他就氣成那個樣子。”
銀杏雙肩一聳,掩口笑道:“姑娘為太宗的兒子說話,也難怪信王暴跳如雷。姑娘在太宗身邊多年,出了宮也不肯嫁人,信王當然不痛快。這可是信王的心病。”
我嘆道:“幸好他沒有惡待晅兒。”
銀杏道:“東陽郡王是婉太妃生的,信王顧念舊情,想必不會為難他。”
我搖頭道:“信王還沒有放下對我的疑心,只是皇太后挺身出來,他暫且不追究。我若再做幾件壞事,日後一併追究,可就難說了。”
銀杏捏著小銀勺的手一顫,頓在青瓷碟子邊,發出叮的一聲。她半是試探,半是勸解:“姑娘已經懲治了真兇,哪裡還有‘幾件壞事’讓姑娘做?有太宗和先帝的忠臣在,還有昌王殿下,姑娘何不歇歇?信王的成敗,就交給天意裁決好了。只當……是為了婉太妃和東陽郡王。”
殺朱雲,廢柔桑,我確是煞費苦心,然而沒有扳倒信王,我仍覺遠遠不夠。我正色道:“‘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107'‘天人祐助之際,必先履行’'108'。總要先盡人事,才能扭轉天意。”
銀杏低了頭道:“姑娘息怒,奴婢不該說那樣的話。”我也不知該說什麼,於是她剝荔枝,我吃荔枝,又沉默下來。好一會兒,方見她抿嘴偷笑。
我拿紈扇一拍她的肩頭:“嘴上認錯,心裡卻在笑我。”
銀杏笑道:“奴婢可不敢笑姑娘,只是想起了別的事,覺得好笑。”說著唇角一揚,微含嬌羞,“姑娘不怪罪奴婢放肆,奴婢才敢說。”
我沒好氣道:“想說就說,不說我也不愛聽。”
銀杏忙道:“奴婢瞧信王十分流連忘返,還以為他今夜要賴著不走。幸而兩封緊急軍報攝走了他,不然姑娘可就為難了。”說罷低了頭,眼珠子轉了兩轉,想抬眼瞧卻又不敢。
我一怔,隨即轉頭嗤的一笑。銀杏頓時鬆了一口氣,眼珠子都要瞪了出來:“姑娘笑什麼?”
信王若真的要留宿,又有什麼為難?事到如今,難道我還會顧念這一己之身麼?只是這話卻不便說出口。我展開高暘的摺扇,慢條斯理地晃了兩晃:“你說得很有道理,看來我要好好防備著才是。你說,當如何防備呢?”目光透過飛舞的青蓮,一瞬不瞬地落在銀杏臉上。
銀杏被我瞧得滿臉通紅:“奴婢如何知道?好在昌王已攻下長安,信王不得不回城去。”停一停,又問道,“昌王倒是不負姑娘所託。只是拿下長安後,後面又當如何?”
我笑道:“昌王雖兵精糧足,到底只有三萬人。倘若我是他,便乘勝直進,攻取京城。”
銀杏咋舌道:“京城城池堅固,哪裡能拿得下?”
城中有的是不服信王的人,都可以做昌王的內應,信王防不勝防。我笑道:“如何拿下長安,就能如何拿下京城。”
銀杏好奇道:“昌王究竟是如何拿下長安的?”
我笑道:“涇州太守裘玉郎夜半殺了主將,開了城門,引昌王入城。”
銀杏讚歎了一番,道:“奴婢記得裘大人是在先帝遇刺後外放去涇州的,一個外放的文官,竟殺了信王的宿將,如此倒是信王失策了。”
我笑道:“信王將裘大人外放西北,或是為了讓他遠離腹地,或是為了一舉殲滅,或是為了讓常樂看管、牽制,甚至殺掉,不想裘大人竟反客為主了。怨不得信王說常樂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呢。”
銀杏笑道:“信王何不一開始就殺了裘大人?豈不爽快?”
我搖頭道:“信王一心想讓皇太后禪位於他,若先帝一崩逝,便迫不及待地剪除先帝的心腹舊臣,那還如何贏得百官萬民的心?若不是為了民心與後世的名聲,又何至於要迫不及待地殺了朱雲,廢去曹氏,賜死高氏?再殘暴的人,也不能把面子都撕爛了。”
銀杏道:“恕奴婢直言,昌王起兵,只怕也有野心。”
我冷笑道:“誰反不是一樣!至少昌王沒有弒君。”
銀杏嘆道:“可惜,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兩位王爺分出勝負來。”說罷又將荔枝核丟入水中,一隻蛙被驚得跳上了荷葉,又一頭扎入葉底密佈的浮萍中。水光滉蕩,荷葉翻如風波。
眼睜睜看著?那也不見得。
天剛亮,李威便候在門口了。村居閒適,我起得遲,累他等了好一會兒。於是請進來,一面吩咐上茶。李威忙道:“君侯不必忙。信王著小人傳幾句話,這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