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片刻間便有了醉意,又說了好些年少時在長公主府的舊事,有些我知道,有些我不知道,有些有我,有些沒有我。
月輝清透,照見一切深藏的往事和不可言說的心願。聽得多了才發現,昔日長公主府的人和事,我竟大半都不記得了。
忽見綠萼急急走上前來,草草行了一禮,也顧不得高暘正在說話,便道:“啟稟信王殿下,李威到了,說是有緊急軍情呈送。”
高暘有些掃興,然而聽到是軍情,也不得不打起精神:“讓他過來。”
綠萼轉身引李威過來,李威行過禮,看一看我,欲言又止。高暘不耐煩道:“說便是了。”
李威躬身道:“收到軍報,昌王已攻破奉天、盩厔與鄠縣,屯兵渭北。”
高暘嗯了一聲,雙手揉一揉臉,再睜眼時,醉意全無:“多少人?”
李威道:“約三萬人。”
高暘向我笑道:“昌王在狄道長了,是時候該動一動了。反軍久駐,易生疑悔。所謂‘需,事之賊也’'106'。你說是不是?”
我笑道:“看來昌王是想拿下長安。”
高暘冷笑道:“長安嚴固,兵士眾多,京兆府尹常樂乃是宿將,又是我的舊部。想要拿下長安,還要分守各處,區區三萬哪裡足夠?不出一個月,高思誼就得退軍。”
我笑道:“玉機本以為,殿下果斷處置了朱雲與高氏,廢曹氏為庶人,昌王聞訊該當退兵回朝才是。這樣快便攻打長安,怕是動了旁的心思。”
高暘道:“檄文上明寫著要殺我這個竊國之蠹賊,弒君之惡逆,又怎會輕易退兵?我勝了,皇位是我的。我敗了,難道就輪到高朏那小娃娃麼?”
比之高暘登基,我寧願高思誼稱帝。想起鹹平十八年夏的那場風波,不覺莞爾:“畢竟也是沾染過天子氣的,總得由他爭一回才是。殿下會親自入關麼?”
高暘正自沉吟,忽聽急促的馬蹄聲驚破了村居的寧靜,犬吠聲聲,此起彼伏。不多時,一人在屋前滾下馬來,伏地氣喘吁吁道:“啟稟……殿下,軍情十萬火急!”
高暘和李威都是在村口下馬,步行進仁和屯。此人如此驅馳,想來軍情不但緊急,亦且不利於高暘。高暘皺起眉頭:“何事?”
那人不敢抬頭:“昌王已攻破長安,常將軍夜半在府邸被殺,軍眾毫無防備,出城逃逸,倉皇北渡,昌王在北岸伏擊,殺傷萬餘,渭水不流。”
高暘霍然起身,滿肚子酒化作一臉的冷汗:“長安城如此堅固,昌王怎能輕易攻破?!”
那人顫聲道:“聽聞……聽聞是涇州太守裘玉郎入城拜訪常大人,夜半起來殺了常大人,開門迎昌王入城……”
高暘頓時怔住,良久方恨恨道:“常樂,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李威催促道:“軍情緊急,還請王爺回城再議。”
高暘向我點一點頭,以示告別,便再也顧不得我,起身斷然道:“回城!”
高暘騎了下屬的馬,一陣風似的走了,我竟無暇相送。我站在柳樹下,目送高暘疾馳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天色與水色俱是黑沉沉的一片,相對突兀地含著兩個月亮。村屋的燈光稀稀落落地亮起來,照亮門前的方寸之地,又慵慵懶懶地退了回去。村裡吵鬧了一陣,很快安靜下來。我抱臂發呆,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憂愁。昌王與裘玉郎攻下長安,高暘極有可能會親征。煎熬半載,決一死戰的時刻終於到了。
綠萼不敢驚擾我,悄沒聲息地收了水晶杯和白玉盞。唯有銀杏膽大,將剜出的荔枝核拋入塘中,嗵的一聲,砸碎了水中的月亮。我這才回過神來,吩咐道:“明日請鉅兄弟去城裡打聽一下,關中戰事勝負如何。”
銀杏奇道:“不是說昌王已經攻下西京了麼?莫非姑娘不信?”
我笑道:“那種軍報,論理不該讓我這個外人聽到。還是小心些好。”
銀杏撇一撇嘴:“鉅哥哥的公主妹妹在睿王府中,什麼訊息聽不到?只怕不等姑娘吩咐,他的公主妹妹就一五一十地都告訴了他。”說罷扶我坐下,一面命人上了新茶,一面若無其事地剝了兩顆荔枝。我這才發覺高暘竟然將他的摺扇落在了地上。
銀杏與劉鉅朝夕相處五年之久,卻不及華陽長公主數面之緣,也難怪她心中不平。然而他們之間的情事,我實在不便插口,於是默默將她剝好的荔枝吃了幾顆。好一會兒,銀杏深吸一口氣,彷彿收斂情思,笑問道:“才剛何事引得信王如此暴怒?奴婢老遠就聽見了,好像要把桌子都敲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