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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

何悲劇都無人作證,任何悲劇的主人公都可能成為無雙,成為那個眾口一詞不承認其存在的無雙。這就叫睜眼說瞎話。這也就是為什麼沒法兒找到無雙。我們掩卷之後,不禁對作者要把他的故事附著在一張唐人傳奇的皮上會心一笑。笑過之後,也只有哀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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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盡想象/艾曉明(1)

——談王小波的《萬壽寺》

艾曉明

《萬壽寺》裡有一個失去了記憶的人(這個人,就像當今法國所謂“新寓言派”小說莫迪阿諾《暗店街》中失憶的、自己找自己的主人公),他是小說的敘事者,他被車撞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他出院後回到萬壽寺上班,變成自己以前寫的小說手稿的讀者,手稿上寫的是紅線和薛嵩的故事。

現在在我們眼前展開的至少是兩個層面的故事,一個是萬壽寺裡上班的失憶小說家的現實,裡面是他的小說手稿。既然他是糊塗的,我們沒辦法要求他把故事講得有頭有尾,條理清楚。我們因此喪失警惕,一不留神,掉進了巴比倫的迷宮,中了王二的奸計。他恣意地嘲弄我們的理性,戲耍我們的道德正義感。比方說,他寫處死一個人,先把他繃在四根竹子上,旁觀者可以在他繃得特平的背上打牌;再過一會兒,他的腸子、肚子總之一大堆下水被竹子繃出來,把他拉長成一個床框。他還在和旁人說話呢。還有一個人頭被砍下來,仍等著朋友的親吻。假如小說也要像電影一樣劃等級的話,《萬壽寺》恐怕不知多少處要被劃上A,一切有識之士讀到此處,怎能遺忘聖言,“非禮勿視”。有多少不雅的部位,該王二肆無忌憚,大做文章。

我相信小說家歷來有不同的信仰:一派信仰小說的禁忌,這些禁忌的多寡和微妙,他們深會於心,運用自如,在最灰暗的年代贏得小說家的崇高聲譽;還有一派信仰小說的無禁忌。如果有的話,小說唯一的禁忌是重複。不知是卡爾維諾還是略薩說過,有一部書,它還從來沒有被人寫過,那就是我要寫的小說。王小波就是屬於這後一派的,他是憋著一股惡意要冒犯禁忌。你在他那些涉及不雅部位的恣意想象中處處可以感到這種對於傳統和禁忌的惡作劇。

在突破了那些禁忌之後得到了什麼呢?我想說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奇異世界,是一個充滿幻想色彩、從一個奇情異想的國度與現實對接的世界,是我們從未登陸的趣味世界。王小波設想,紅線和薛嵩是一對情人,他們將生活在大唐時代的湘西和長安、有刺客要來暗殺他或她,還有一個小妓女和一個老妓女。好了,他就用這麼幾個主要人物和一個故事模子開始鋪排,發展出各種可能性,這是他對自己的挑戰,他將在故事的情節、人物、結構、語言等各個方面挑戰自己的想象力,建造一個大迷宮,一個誘引我們的語言迷宮。如果我們是巴比倫的國王,如果我們是那種不可救藥的趣味主義者,這正是我們會為之發狂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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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趣味主義者,我為這個小說中的人物著迷,比方薛嵩,這個傢伙既傻乎乎,又絕頂聰明;既滿腦子建功立業,又多情好色,像所有的男人一樣可愛又可恨。紅線也是一樣,刁蠻、野性,時而一往情深,時而詭異莫測。他們作為人物的魅力在於,隨著身份和位置的變化,他們的性格根本是不確定的,生生死死都在情節不同的組合聚散中呈現不同的可能性。王小波想象了人性的各種可能性,你沒法固定自己的感情態度,這是閱讀的一種樂趣,一種因意料不到的變化帶來的樂趣。

王小波把薛嵩進山、薛嵩搶婚、刺客來犯、高塔救人、長安奇情等故事場景寫了一篇又一篇,那些在某些經典作品中僅僅是故事結局的東西(如在福爾斯《法國中尉的女人》),在這個作品中是一個基本的結構方法。他建構,而後他拆解,拆開來再換一種方式重新建構;他不厭其煩地追索和設想,還有哪一種可能性我沒有窮盡呢?透過這種寫作或者說閱讀的演示,透過這種竭盡繁複的敘述方式本身,他如此張揚地書寫了小說的權利,小說的特權。人在現實中的處境何其荒誕,它是作為歷史研究所學者—失憶小說家的遭遇,唯有在想象的領域,他有不可思議、無法被剝奪的自由,他有權利把所有的人物、所有的故事、所有的情境,轉化為黑色幽默和反諷的論域。在這裡,他享有人的真實內心,享有叛逆權威的激|情,享有千古詩意。

窮盡想象/艾曉明(2)

王小波也以他對陳腔濫調的痛恨重尋語言之美,我尤其喜歡第八章關於千年之前的長安的夢想,那是關於精緻的建築、關於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