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少年早早地便來到老者面前,跪了下來,磕了三個響頭,額頭和地面發生親密的接觸,發出沉沉的悶響,留下一片青紫的於痕。
老者看著這個自己最器重也是最年輕的弟子,面色未變,可目光之中,卻閃過一絲不捨,沉聲告誡道:“你既然已經決定明年春闈下場,為師也不攔你,但是有一點你要記住,萬萬不可違背!”
少年拱手挺腰,朗聲道:“學生謹聽傅師教誨!”
老者點了點頭,才道:“若是你明年高中,決不能留在京師為官,定要求一個外放,到時我會與你父親修書一封他為你謀劃的,你且去吧!為師要上衙了!”
老者坐在高背太師椅上,朝著少年揮了揮了手,示意他離去。
少年拱手說道:“學生告退,還請傅師保重身體,師母和兩位師妹還在京師之中,等著傅師回去呢!”
老者眉頭微蹙,袖中捏著的拳頭緊了緊,但隨即又鬆開了,嘆道:“走吧,走吧!”
少年起身離去,大廳之外,小廝長松早已經在此等候多時了,少年出了廳堂,健步如飛,好似根本沒有看到候在門邊的長松一般,邁著大步飛速朝著府門的方向走去。
“公子!公子!公子!”
沒辦法,長松的身量較小,手腳都不如少年長,只能加度,一路小跑著才跟上少年,而這俊秀少年,便是昔日在陽城之外的破廟之中,用胸中一口浩然正氣,震殺了狼妖厲殺的年輕書生——張瑞,張重元。
而那老者,便是張重元父親的至交好友,也是他的授業恩師,姓傅,單名一個玄,字青主,曾任大周朝戶部尚書,正二品,掌一國錢糧,乃是實權在握的朝廷大員,只差一步,便能入閣。
可惜的是,傅玄卻在他仕途最順之際,遭遇了慈航普渡入朝,被皇帝封為國師,然後憑著皇帝的寵信,多進妄言,顛覆朝政,秉性正值,眼裡頭揉不得沙子的傅玄一紙奏摺遞到了御前,而結果就是他從戶部尚書被貶謫到了金陵當知府,正二品的官職也被連降三級,成了從三品。
金陵城乃是六朝古都,繁華雖不如京師,但卻遠勝其他城市,又地處江南,物產豐盈,物華天寶,金陵知府在別人眼中,那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肥缺要缺。
可是和掌握一國錢糧,拿捏國庫的戶部尚書想比,二者之間的差距何止雲泥。
傅玄心裡苦啊,不過苦的並不是自己官職的調動,手中權力的更迭,而是對於朝堂局勢變幻的無可奈何。
早在數年前,當時的皇帝對於妖僧慈航普渡的過分信任之時,他就看到了隱藏在其中的禍端,方士禍國啊,古往今來,多少王朝是在帝王的尋仙問道,不理朝政的過程之中開始衰敗的。
難道大周也要如此?
自詡清流諍臣的傅玄,忠誠正直,大力凜然,先天之憂而憂的戶部尚書,大膽進言,然後欣然被貶謫。
他在金陵知府的位置上已經呆了接近三年了,馬上就是一年一度的吏部清查,官位調動,可傅玄的心裡很清楚,只要那個妖僧還在國師的位置多坐一天,他就沒有回到京城的可能。
甚至於,連這區區從三品的金陵知府,他怕是也很難保住了。
傅玄雖然為人迂腐古板,不知變通,但是執政卻是一把好手,任戶部尚書之時,就把整個國家的財政打理的是井井有條,現在做了金陵的知府,牧守一方,也把整個金陵管轄的是有條不絮,鼓勵農桑,興修水利,調控市場,業績是蹭蹭的往上竄。
可惜,這並不是一個純粹只看能力的社會,不然,傅玄也不會出現在金陵了。
儘管如此,但彈劾國師的奏摺還是沒有間斷,不管結果如何,傅玄始終堅持著。
只是,已經到了知天命的年紀,夜深人靜之際,難免有些思念遠在京城的家人了,傅玄雖然迂腐古板,但卻並不是薄情之人。
曾經的他,大權在握,意氣風發,可家中只有一個結髮之妻,沒有一個妾室通房,膝下無子,只有髮妻所出的兩個女兒,這樣的男人,在這樣一個專注男人利益的古代社會,是何其的另類。
就連他最出色的學生張重元,老持穩重,不近女色,都有一個通房。
將寫好的奏摺封好,放入匣子當中,將門外伺候的貼身長隨喚了進來,吩咐他用最快的速度,送往京師。
傅玄靠在高背大椅之上,愣愣的看著書桌上面懸著的毛筆,看著硯臺,看著上面放著的那本線裝書籍,只覺得渾身上下的力氣好似一下子用光了,好一陣子才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