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審不要緊,母親複雜的社會關係把政治部主任嚇了一跳,為了慎重起見,政治部專門派出2名幹部外出調查母親的個人歷史及其社會關係,並做出決定,在母親問題沒有搞清之前,不允許和我父親結婚。
解放初期,階級鬥爭異常複雜和殘酷,28軍又駐守福建前線,隔海相望的就是做夢都要###的蔣介石,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母親要想和前線部隊一位管幹部的幹部結婚,政治上有一點問題組織上也是不會批准的。因此,面對組織的決定,母親表現的十分坦然,她對自己走過的人生歷程俯仰無愧,她堅信,水清石自出,人正不怕影子斜。
母親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審就馬拉松式地整整審查了一年。
其實也並非組織上願意充當無情無義的法海和尚,而是母親的確有著太多說不清的問題。
出身資本家是問題;我大姨父原是國民黨駐美國大使館外交官現在定居美國是問題;我小姑姥爺原是國民黨中將高參現在定居香港是問題;我母親的表姐夫原是國民黨三青團中央高階官員現在定居臺灣是問題;我四舅畢業於黃埔軍校原是國民黨軍隊的少校軍官是問題,等等,以及其他一些連母親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親戚僑居國外。這許許多多問題放到一起,就連政治部的同志也犯了愁傻了眼。
那時沒有對外開放,國內的親戚還好調查,國外的親屬恐怕一輩子也弄不清。母親自己也十分清楚,外調的最後結論,很可能是什麼也搞不清,而什麼也搞不清的後果,就意味著組織上不會批准母親和父親的婚事,甚至讓她脫下軍裝,離開部隊。母親心裡做了最壞的思想準備。
母親在接受外調審查的那段日子,外界的議論很多,似乎她犯了什麼錯誤。而父親也一直沒有接到原定的任職命令,只是每星期到幼兒園“檢查工作”更勤了。母親知道,父親沒有及時升遷完全是她的原因,他過於頻繁的來到幼兒園,顯然也是為了安慰母親,怕她思想有壓力。父親越是殷勤,反倒使母親更覺得心裡忐忑不安。有一次,母親實在忍不住,就對我父親說:“我的家庭社會關係問題肯定是搞不清的,你是歷史清白的工農幹部,年富力強,正是組織重用的關鍵時候,千萬不要因為我耽誤了自己的政治前程,我們分手吧,成不了夫妻起碼還是革命同志嘛。”父親聽了,瞪著眼睛說:“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你餘耀華不就是生活關係複雜一點嗎?可你已經參加革命而且組織上是有過結論的,成分高就不成家立業過日子了嗎?我們正大光明談戀愛,問心無愧,對得起組織,對得起黨,沒有什麼可丟人的。大不了一起轉業到地方工作,一樣是為社會主義做貢獻嘛!”
母親說,這是我父親這輩子唯一的一次對她發火。
我後來無數次心馳神往的想象著這次談話催人淚下的悲壯效果。母親深愛著我的父親,為了不影響我父親的政治前程,她違心作出了分手的思想準備;而父親同樣也深愛著我的母親,為了能夠和母親順利結婚,他無奈作出了轉業的痛苦選擇。這段杜甫唐婉“錯錯錯、莫莫莫”式的愛情故事,父親和母親是在一場嚴肅冷靜的談話中,以悲劇色彩開端,以喜劇效果收場的。
父親的一位老戰友評價過我父母的婚姻,他說:“在那種政治高壓下;誰也沒想到你父親和你母親最終還能結合,結合的結果是,你父親背了你母親的累,你母親沾了你父親的光。”
父親老戰友的言外之意是:父親這位根紅苗正的工農幹部因為和母親結婚影響了未來的政治前途,而母親這位資本家出身的知識分子因為和父親結婚而免受了許多政治折磨。
我不知道這種說法是否成立;可事實上父親和母親談戀愛的時候確實正好面臨提拔,考察材料都寫完了;可就是遲遲不見下文;直到一年之後母親政審結束;父親才被任命到8團擔任幹部處長;毫無理由地拖延了一年。是否純屬巧合,父親從沒追問過組織,組織上也從沒向他有過任何解釋;彼此心照不宣。
幾十年過去了,父親和母親從來沒有對子女們談及過這個敏感問題,我甚至不知道他們的婚姻是如此的一波三折,有驚無險。我後來只從母親嘴裡知道這樣一個事實,在母親接受審查期間,在母親受到不公正待遇、精神上承受著巨大壓力的時候,我那同樣在心靈上經受著政治和道德雙重考驗的父親始終和母親保持著公開的戀愛關係。我想,這或許就是父親對母親無聲的最大支援。
父親的戰友對我豎起大拇指,讚歎道:“你父親的人品沒得說,了不起!”
一年後,對母親馬拉松式的審查終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