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粟娘看了看他,柔聲道:“原該如此,皇上既是還未下決心改道黃河,便也無你我之事。趕在皇上返駕之前,我和你一起回高郵看看——看看你娘。”說話間,也覺眼中酸澀。
陳演點了點頭,兩人慢慢走在船道上,到得齊粟娘房門前,一起站定。陳演抬眼凝視粟娘,慢慢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用食指理順她額上齊眉劉海,嘆道:“粟娘,你不需和我一起再奔波一回。你才十一,還是個孩子。受了這許多罪,平日裡全無笑臉,聽著要回家鄉尋父母才開心片刻。我當初不在家裡,禮數兒全是你替我盡的,已是至孝,就不用回去了,好好在江寧休養。”
齊粟娘一呆,她自個兒臉上無笑,竟是全無察覺,聽得陳演柔聲溫語,句句都是關心體貼,她恍神間突地扯著陳演的衣袖道:“陳大哥,皇上……皇上身邊規矩好多,我……我過不習慣。”聲音越說越小,雙眼左右探看,深怕落入第三人耳中。
陳演輕輕點頭,悄聲道:“我也過不慣,到了江寧我們馬上回家。”
高郵卷 第八章 江寧手帕巷的粟娘(七夕加更)
“陳大哥,皇上這馬不停蹄的,是去哪?”齊粟娘提著兩個小包裹走在秦淮河邊的人流中,深深吸了一口溼潤的空氣,滿臉笑容地問道。
陳演右手抱著沉重的泥模,左手抱著裝水形圖的藤匣子,亦是笑道:“皇上的事兒多著呢,除了河工外,還要祭大禹、見名儒,沿江巡視揚州、蘇州、杭州等地。不到五月間,怕是不能從江寧返駕京城。”
齊粟娘想了想,道:“方才大阿哥奉著的,皇上親自接上船的便是皇太后?看著和皇上長得不大像。”
陳演微微一笑,輕聲道:“皇上生母早已逝世。”
齊粟娘一愣,微微點頭:“皇上對太后很孝順。”又想了想,“太后也很疼皇上。”陳演哈哈大笑,把右手的泥模夾到了左臂下,伸手提過齊粟娘左手上的包裹,帶著她大步向小院而去。
陳演因著這一月有些勞累,康熙又歸期尚早,在小院中休養了五日,方準備動身去高郵。齊粟娘本是想回去拜祭陳娘子,卻想到康熙必不喜他倆人同止同宿,難免有礙陳演的前程,決定安分守在江寧小院裡。見得陳演要出發,便替他打理行李盤纏。
陳演算學極好,又有秀才功名,在高郵也是有名計程車子。當初來了江寧便一邊備考,一邊由梅文鼎引介,在河道官衙裡制水形圖,或是在富戶官宦家任西席,倒也有些進項,不時託人轉給陳娘子。今次康熙見他家貧,賜了些財物,幾位大阿哥與張鵬翮也有饋贈,一起算下來,竟有五百兩之數。
陳演早在船上時,便把銀兩一併全交予齊粟娘打理。齊粟娘心中細算,其時米價為一兩白銀一石,一石約是六十公斤。陳演已授九品河道主薄,年俸不過是三十三兩白銀和三十三鬥米,這五百兩白銀抵得上十五年的“工資”,果真是貴人身上撥根毛,比她和陳演的腰都粗。
齊粟娘來這世上便是窮命,頭回見得如此多的財物,不敢多用一分。她細細盤算了,江寧與揚州府高郵州俱是江蘇省內,路途不遠,取了八十兩給陳演,一則作為路上盤纏,二則陳娘子的墳多是要修整一二,三則陳、齊兩家的老屋、田地也不能廢了,其實五十兩也儘夠了,只是人在外頭,錢就是膽,不能短了。
她又上街花五千文錢,買了江寧各種易帶不易壞的下茶糕點吃食,北邊來的雲片糕、棗糕、炒米、栗子、南邊的橘餅、圓眼、梅豆、透糖,樣樣齊全。她自家動手,把吃食分成近百份,用牛皮紙、草繩一份份包好紮緊,作了一個大包袱。讓陳演去陳、齊兩家的故舊、逃災時的高郵四姓鄉親門上作個禮。王大鞭家裡自然是個雙份兒。陳演也不多問,只接了送禮的名單,在懷中放好。
好在不過四五月間,正是不冷不熱,宜於出行的日子。陳演在梅文鼎處牽了馬,待要上馬的時候,齊粟娘又趕著道:“高郵那邊麻鴨產的雙黃鴨蛋,別處是少見的,你多少記得帶上幾十斤回來,阿哥們、張大人、先生那裡雖不稀罕這個,好歹也是我們應盡的禮。”
陳演微笑著點頭,卻擔憂道:“因來回勞累,不讓你去,只是你一人在此——師母死後,先生一直未再娶,卻不方便送你到那邊去……”
齊粟娘抿嘴笑道:“放心,待你走了,我日日關門閉戶,自然不怕。”看著陳演上馬而去,便關了院門,沒料到方走到房門前,又聽得一陣馬蹄響折了回來,陳演在門外叫道:“粟娘,粟娘——”
齊粟娘連忙過去開了門,道:“陳大哥,可是忘了什